墨莊漫錄 (宋)張邦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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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邦基(生卒年不詳),南北宋間人,字子賢,高郵(今屬江蘇)人。少時曾在湖南居住,宣和中道出穎昌,建炎後居揚州,足跡遍及現在河南、江蘇、浙江、江西一帶。性喜藏書,嘗榜其寓曰「墨莊」,《墨莊漫錄》一書由此得名。
《墨莊漫錄》十卷,宋代書目未見著錄,《四庫全書》收於子部雜家類。《宋詩紀事》稱引其文達三十八條。是書多記雜事,兼及考證,尤留意於詩文詞的評論及記載,較多地保存了一些重要的文學史資料,其辨杜、韓、蘇、黃諸家詩,多有見地,《四庫全書總目提要》許為「宋人說部之可觀者」。
《墨莊漫錄》言唐人行役,懷歸感歎,故詩多「佳作」;蔡絛身「處富貴」,輒不悟杜甫晚居西川之「悶」。足見作詩、讀詩、概關於際遇。直錄蘇軾詩為「窮人之具」語,亦屬此意。是書評詩多精當,如稱杜甫《丹青引贈曹霸》詩「微意深遠」,王令《假山》詩「筆力豪放」,舒亶「香泛」聯「刻削」,韓駒「倦鵲」聯「太工」等均是。論詩又重「箴諷」,謂元稹《連昌宮詞》高過白居易《長恨歌》,以前者「微而顯」,後者「終篇無所規正」,未脫儒家詩教窠臼,失諸片面。
《四庫全書》總目提要
臣等謹按:《墨莊漫錄》十卷,宋張邦基撰。邦基,字子賢,高郵人。仕履未詳。自稱宣和癸卯在吳中見朱勉所採太湖黿山石,又稱紹興十八年見趙不棄除侍郎,則南北宋間人也。前有自序,稱性喜藏書,隨所寓榜曰「墨莊」,故以為名。其書多記雜事,亦頗及考證。如渭州潘源縣土怪,周昕父變羊,胡師文見吳伴姑,明州士人遇裴休,葉世寧嚴清關注諸夢事,雖不免為小說家言,然如記韓愈詩風稜露液字之異同,蘇軾儋耳詩石字、者字之訛誤,辨杜甫詩「王母晝下雲旗翻」句、「還如何遜在揚州」句、「江湖多白鳥」句、「星落黃姑渚」句、「功曹非復漢蕭何」句,解王珪詩「舞急錦腰迎十八」、「酒臣酣玉盞照東西」句,解黃庭堅詩「爭名朝市魚千里」句、「影落華亭千尺月,夢通岐下六州王」句,皆極典核。他如辨《碧雲騢》為魏泰作,辨《龍城錄》、《雲仙散錄》為王銍作,皆足資考證。以及鄭康成注《漢宮香方》、《玫瑰油粘葉書》、《旋風葉書》與穆護為木瓠,具理為瓶罌之類,亦頗資博識。而所載宋時戶口轉運諸數,尤足與史籍相參考。宋人說部之可觀者也。《文獻通考》不著於錄,殆當時猶未盛傳歟。
乾隆四十三年五月恭校上
總纂官臣紀昀、臣陸錫熊、臣孫士毅
總校官臣陸費墀
卷一
僕以聞見慮其忘也,書藏其篋。歸耕山間,遇力罷釋耒之壟上,與老農憩談,非敢示諸好事也。其間是非毀譽,均無容心焉。僕性喜藏書,隨所寓榜曰「墨莊」,故題其首曰《墨莊漫錄》。淮海張邦基子賢云。
范蜀公乞致仕,章四上,未允。第五章言臣所懷有可去者二:謂言青苗不見聽,一可去;薦蘇軾、孔文仲不見用,二可去。章既上,遂得請。
張宣徽安道守成都,眷籍娼陳鳳儀。後數年,王懿敏仲儀出守蜀,安道祝仲儀,致書與之。仲儀至郡,呼鳳儀曰:「張尚書頃與汝留情乎?」鳳儀泣下。仲儀曰:「亦嘗遺尺牘,今且存否?」曰:「迨今蓄之。」仲儀曰:「尚書有信至汝,可盡索舊帖,吾欲觀之,不可隱也。」遂悉取呈,韜於錦囊甚密。仲儀謂曰:「尚書以剛勁立朝,少與多仇。汝毋以此黷公。」乃取書對鳳儀,並囊盡焚之。後語安道,張甚感之。王、張姻家也。
東坡在杭州,一日游西湖,坐孤山竹閣,前臨湖亭上。時二客皆有服,預焉。久之,湖心有一彩舟漸近,亭前靚妝數人。中有一人尤麗,方鼓箏,年且三十餘,風韻嫻雅,綽有態度。二客競目送之。曲未終,翩然而逝。公戲作長短句云:「鳳凰山下雨初晴。水風清,晚霞明。一朵芙蓉開過,尚盈盈。何處飛來雙白鷺,如有意,慕娉婷。
忽聞江上弄哀箏。苦含情,遣誰聽。煙斂雲收,依約是湘靈。欲待曲終尋問取,人不見,數峰青。」
毗陵一士人姓常,為《蟹》詩云:「水清詎免雙螯黑,秋老難逃一背紅。」蓋譏朱勉父子。
范純仁堯夫丞相薨,禮官謚曰「忠宣」。考功鄧忠臣議曰:「每思捐身而開策,常願休兵而息民。只知扶危而濟傾,寧恤跋前而疐後。」又曰:「讒言亂國,而明蔡確之無罪;奸黨投石,而謂大防之可原。當眾人莫敢言之時,在偏州無所用之地。義形正色,憤激至誠。非特救當世正人端士之織羅,直欲戒後世亂臣賊子之迷國。徇公忘己,為國惜賢。」又曰:「父母之國,有時而去;股肱之義,於是或虧。放之江湖,忽如草芥。紉蘭澤畔,更甚屈原之忠;占鵩坐隅,已分賈生之死。」又曰:「側席南望,而怏浮雲之蔽;趨節東歸,而詠零雨之蒙。」又曰:「法座想見其風采,詔書相望於道塗。」(云云。)時論皆以為允當。崇寧初,追奪元謚,並定謚覆官並罰銅。二年六月,言者再論,忠臣得宮祠。
東坡作《儋耳山》詩云:「突兀隘空虛,他山總不如。君看道傍石,儘是補天余。」叔黨云:「石當作者,傳寫之誤。一字不工,遂使全篇俱病。」
王荊公書清勁峭拔,飄飄不凡,世謂之橫風疾雨。黃魯直謂學王蒙,米元章謂學楊凝式。以余觀之,乃天然如此。
武帝建安二十年冬十月,始置名號,至五大夫與舊列侯關內侯凡六等,以賞軍功。名號侯爵十八級,銅印龜紐墨綬;五大夫十五級,銅印環紐亦墨綬,皆不食租。此印決曹氏物也。表舅唐悊端仲見之,亦以予言為然,乃賦詩云:「關中金印豈秦關,想見風流漢已還。大饗似書譙縣石,蘭亭寧數會稽山。空餘此日歸囊橐,曾是當年雜佩環。萬戶況將取如斗,此章何足繫腰間。」後范左轄謙叔在方城,以書求借,舅氏不與也。(前闕。)
崇寧初,既立黨籍,臣僚論元祐史官云:初,大臣挾其私忿,濟以邪說,力引儇浮與其厚善布列史職。或毀詆先烈,或鑿空造語以厚誣,若范祖禹、黃庭堅、張耒、秦觀是也;或隱沒盛德而不錄,若曾肇是也;或含糊取容而不敢言,若陸佃是也:皆再謫降。時舊史已盡改矣。
王鞏定國為太常博士,常從術士作軌革,畫一堂廡,庭中有明珠一枚,旁置棋局。未幾為御史朱光庭所抨,得補外。
東坡在海外,瓊州士人姜公弼來從學。坡題其扇云:「滄海何曾斷地脈,白袍(或作朱厓。)端合破天荒。」公弼求足之。坡云:「候汝登科,當為汝足。」後入廣,被貢至京師。時坡已薨,乃謁黃門於許下,子由乃為足之云:「生長芸間已異芳,風流稷下古諸姜。適從瓊管魚龍窟,秀出羊城翰墨場。滄海何曾斷地脈,白袍端合破天荒。錦衣他日千人看,始信東坡眼目長。」
國朝宗室例除環衛,裕陵始以非袒免補外官。繼有登科者,然未有為侍從者。宣和五年,始除子崧徽猷閣待制,繼而子淔亦除。八年,又除子櫟,宗室為從官,自伯山始,然皆外任,未有任禁從者。紹興三年,始除子晝侍郎。皆子字也,然其他字號未有也。十八年,始除不棄侍郎,不字任禁從,自德夫始。
「香泛釣筒萍雨夜,綠搖花塢柳風春。」舒亶信道詩也。信道清才,而詩刻削有如此者。又有云:「空外水光風動月,暗中花氣雪藏梅。」又云:「宿雨閣雲千嶂碧,野花弄日一村香。」又云:「萬壑水澄知月白,千林霜重見松高。」皆警句也。
韓駒子蒼詩云:「倦鵲繞枝翻凍影,征鴻摩月墮孤音。」誠佳句也,但太工矣。
浮休居士張芸叟久經遷責,既還,怏怏不平。嘗內集,分題賦詩。其女得《蠟燭》,有云:「莫訝淚頻滴,都緣心未灰。」浮休有慚色,自是無復躁進意。司馬樸之室,浮休之女也。有詩在鄜延路上一寺中,一聯云:「滿目煙含芳草綠,倚欄露濕海棠紅。」或云便是詠燭者。
紹聖初,逐元祐黨人,禁中疏出,當責人姓名及廣南州郡,以水土美惡系罪之輕重而貶竄焉。執政聚議,至劉安世器之時,蔣之奇穎叔云:「劉某平昔人推命極好。」章惇子厚以筆於昭州上點之云:「劉某命好,且去昭州試命一回。」
杜子美《玄都壇歌》云:「子規夜啼山竹裂,王母晝下雲旗翻。」說者多不曉王母,或以為瑤池之金母也。中官陳彥和言:頃在宣和間掌禽苑,四方所貢珍禽不可殫舉。蜀中貢一種鳥,狀如燕,色紺翠,尾甚多而長。飛則尾開裊裊如兩旗,名曰王母。則子美所言,乃此禽也。蓋遐方異種,人罕識者。「子規夜啼山竹裂」,言其聲清越如竹裂也。
鄱陽胡詠之朝散,生平好道。元符初,嘗於信州弋陽縣見一道人,青巾葛衣,神氣特異。因揖而延之對飲。道人指取大白,滿引無算,曰:「君有從軍之行,去否?」胡竦然曰:「當去。」蓋是時欲就熙河帥姚雄之辟也。道人曰:「西陲方用師,好去。」索紙書詩曰:「濟世應須不世才,調羹重見用鹽梅。種成白璧人何處,熟了黃梁夢未回。相府舊開延士閣,武夷新築望仙台。青雞唱徹函關曉,好卷游幃歸去來。」授詠曰:「為我以此寄章相公。」且曰:「章相公好個人,又錯了路逕也。」詠叩其說,但云未可立談。詠問其姓名,亦不肯言,曰:「吾早晚亦游邊,可以復相見。」夜艾,詠曰:「先生可就此寢。」曰:「吾歸邸中,只在河下。」乃拂衣去。明日,遣人往諸邸尋問,皆云未嘗有道人。因告縣令,遍邑物色,竟無曾見者。詠至京師,見王副車詵,具告以此。欲持詩謁子厚,詵曰:「慎不可。上方以邊事倚辦相公,丞相得此,必堅請去。上必疑怪,詰其所以然,君且得罪。」詠以為然,逕趨姚幕,從取青唐。暨還闕,則子厚已去矣。他日子厚北歸,聞有此詩,就詠求之。其真本已為駙車奄有,乃錄寄之。子厚見詩歎曰:「使吾早得此詩,去位久矣,豈復有今日之事乎?」方詠之在邊日,嘗至秦州天慶觀,聞說呂先生在此月餘,近日方去矣。問何以知其為呂,道士云:「道人去時,適道眾皆赴鄰郡醮。道人顧小童曰:『吾且去,借筆書壁,侯師歸示之。』小童辭以觀新修,師戒勿令題涴。乃曰:『煩貯火殿爐,吾欲禮三清而去。』既而行殿後,砌下有石池,水甚清泚。乃以爪畫殿壁,留詩云:『石池清水是吾心,漫被桃花倒影沈。一到邽山空闕內,消閒塵累七絃琴。』後題回字。眾驚歎,以為必呂翁也。」壁甚高,其字非手可能及。邽山,即秦山也。詠思弋陽所遇,有游邊之約,豈非即斯人與。此說予聞江元一太初云。
宿州靈壁縣張氏蘭皋園一石甚奇,所謂小蓬萊也。蘇子瞻愛之,題其上云:「東坡居士醉中觀此,洒然而醒。」子瞻之意,蓋取李德裕平泉莊有醒醉石,醉則據之,乃醒也。蔣穎叔過見之,復題云:「荊溪居士暑中觀此,爽然而涼。」吳右司師禮安中為宿守,題其後云:「紫溪翁大暑醉中讀二題,一笑而去。」張氏皆刻之。其石後歸禁中。
姑蘇士人家有玉蟾蜍一枚,皤腹中空,每焚香置爐邊,煙盡歸腹中,久之冉冉復自蟾口噴出。亦異物也。
退之詩:「風能拆芡胔,露亦染梨腮。」魯直本亦作「風稜露液」。又《與興元宴集》詩云:「莊漫華墨間。」墨當作黑。華陽黑水惟梁州;興元,梁州也。
吳安中少年時為堠子詩云:「行客往來渾望我,我於行客本無心。」喜為人書之。
李商隱《錦瑟》詩云:「莊周曉夢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鵑。滄海月明珠有淚,藍田日暖玉生煙。」人多不曉。《劉貢父詩話》云:錦瑟,令狐綯家青衣。亦莫能考。《瑟譜》有適、怨、清、和四曲名。四句蓋形容四曲耳。
唐子西嘗見桃李盛開,而梅尚存數枝,因作詩。時張無盡天覺被召,乃以詩投之云:「桃花能紅李能白,春來何處無顏色。不應尚有一枝梅,可是東君苦留客。向來開處當嚴冬,桃李未在交遊中。只今已是丈人行,勿與少年爭春風。」無盡大加稱賞。
延安夫人蘇氏,丞相子容妹,曾子宣內也,有詞行於世。或以為東坡女弟適柳子玉者所作,非也。
崇寧三年,邦基伯父文簡公賓老,自翰苑拜左丞,而伯父倪老後除內相。宣和八年,文粹中自翰苑拜右丞,而其季虛中除內相。皆兄弟相代於北扉,亦盛事也。
廣陵先生逢原嘗為《暑熱思風》詩云:「力卷雨來無歲旱,盡驅雲去放天高。」客有傳示王介甫,歎曰:「有致君澤民之志,惜乎不振也。」
逢原一日與王平甫數人登蔣山,相與賦詩。而逢原先成,舉數聯。平甫未屈,至聞「仰躋蒼崖顛,下視白日徂。夜半身在高,若騎箕尾居。」乃歎曰:「此天上語,非我曹所及。」遂閣筆。
襄陽有一曹掾,不為郡將所禮,屢窘幾殆。一日,掾被召,以詩上郡將而別之,有云:「已覺目光在牛角,未信鞭長及馬腹。」郡將雖嘉賞而愈銜之。
蔡元度魯公在位,錫賚無窮,而用度亦廣。京師感慈寺修浮圖,題三千緡。時有吳煉師者,丹陽人,辟榖修養,館於西園庵中。後有隙地,吳勸令蒔麥。既獲,頗厭狼籍。公見之,題詩於庵曰:「塔緣便捨三千貫,月俸無逾一萬緡。卻向西園課小麥,老來顛倒見愁人。」
胡師文元質侍郎利州,一日晝寢書室,蹶然而興,呼吏問曰:「適有人投訟牒,曰稱吳伴姑。」吏曰無有。斯須復夢如初,既覺,復呼吏曰:「倅廳庖捨在何所,其戶牖何向?」吏具白之。即命駕至彼,率倅同觀,指一隅命鍤發之。不數尺得一婦人屍,倒植水中,衣履猶未敗。蓋前倅子捨之婢,因捶死瘞於此,人莫知之。因命具棺衾,薦以佛事。復夢婦人云:「今免倒形,以就安宅,且將訴於陰府矣。」感激而去。高郵人徐伯通與直時為館客,親見此事。
杜甫詩:「東閣觀梅動詩興,還如何遜在揚州。」多不詳遜在揚州之說。以本傳考之,但言遜天監中為尚書水部郎,南平王引為賓客,掌書記室。薦之武帝,與吳均俱進幸。後稍失意,帝曰:「吳均不均,何遜不遜。」遜卒於廬陵王記室,亦不言在揚州也。及觀遜有《梅花》詩,見於《藝文類聚》、《初學記》云:「兔園標節物,驚時最是梅。御霜當路發,映雪擬寒開。枝橫卻月觀,花繞凌風台。朝灑長門泣,夕注臨邛杯。應知早凋落,故逐上春來。」余後見別本,遜,東海剡人,舉本州秀才。射策為當時之冠,歷官奉朝請。時南平王殿下為中權將軍揚州刺史,望高右戚,實曰賢主,擁彗分庭,愛客接士。東閣一開,競收揚、馬;左席皆啟,爭趨鄒、枚。君以詞藝早聞,故深親禮,引為水部,行參軍事,仍掌文記室(云云)。乃知遜嘗在揚州也。蓋本傳但言南平引為記室,略去揚州爾。然東晉、宋、齊、梁、陳,皆以建業為揚州,則遜之所在揚州,乃建業耳,非今之廣陵也。隋以後始以廣陵名州。
潤州蘇氏家書畫甚多。書之絕異者有太宗《賜易簡御書》、宋玉《大言賦》、《並名真戒酒批答》、鍾繇《賀吳滅關公上文帝表》、王右軍《答會稽內史王述書》、《雪晴寄山陰張侯帖》、獻之《秋風詞》、梁蕭子雲《節班固漢史》、唐褚遂良模本《蘭亭》、李太白《天馬歌》、賀知章《醉中吟》、張長史《書逸人壁》、顏魯公《進文殊碑讀》、李陽冰篆《新泉銘》、永禪師《真草千文》、齊己題贈,並皆真跡。名畫則顧凱之《雪霽圖》、《望五老峰圖》、北齊《舞鶴圖》、閻立本《醉道士圖》、吳道子《六甲神》、薛稷《戲鶴》、陳閎《蕃馬》、韓干《御馬》、戴嵩《牛圖》、王維《臥披圖》、邊鸞雀竹、李將軍曉景屏風、李成山水、徐熙草蟲、黃荃墨竹、居寧翎毛、董羽龍水、劉道士鬼神、刁處士竹石、鍾隱乳兔。物之尤異者有明皇賜蘇小許公四代相玉印、贊皇父子石研、石兔、竹拂、連理拄杖、陳後主宮娃七寶束帶、雷公斧、珊瑚筆架、玉連環,皆希世之寶。後皆散逸,或有歸御府者,今不知流落何處。
荊公退居金陵,蔣山學佛者俗姓吳,日供灑掃,山下田家子也。一日風墮掛壁舊烏巾,吳舉之復置於壁。公適見之,謂曰:「乞汝歸遺父。」數日,公問帕頭安在,吳曰:「父村老,無用,貨於市中,嘗賣得錢三百文供父,感相公之賜也。」公歎息之。因呼一僕同吳以元價往贖,且戒苟以轉售,即不須訪索。果以弊惡猶存,乃贖以歸。公命取小刀,自於巾腳刮磨,粲然黃金也,蓋禁中所賜者。乃復遺吳。吳後潦倒,竟不能祝發,以竹工居真州。政和丙申年,予嘗令造竹器,親說如此。時已年六十餘,貧窶之甚,亦命也。
呂溫卿為浙漕,既起錢濟明獄,又發廖明略事,二人皆廢斥。復欲網羅參寥,未有以中之。會有僧與參寥有隙,言參寥度牒冒名。蓋參寥本名曇潛,因子瞻改曰道潛。溫卿索牒驗之,信然。竟坐刑之歸俗,編管兗州。未幾,溫卿亦為孫傑鼎臣發其贓濫系獄。人以為災人者,人必反災之。
孔雀毛著龍腦則相綴,禁中以翠尾作帚,每幸諸閣,擲龍腦以辟穢,過則以翠尾掃之皆聚,無有遺者。亦若磁石引針,琥珀拾芥,物類相感也。
中表錢渻子全,穆父之孫,蒙仲之子。三歲喪父,自少刻苦能立,好學有節操。何桌榜登科,即丁母艱,及第十餘年,未嘗到官。試中學官,除濟南府教授。車駕駐蹕揚州,有薦權國子博士者,始入局參謁長貳。方茶,疾作仆地,輿歸,一夕而殂,竟無一日之祿,惜哉!命薄如此,可為奔求躁圖之戒。
世傳宗室中昔有昏謬,(俗呼為撥撒太尉。)一日坐宮門,見釘鉸者,亟呼之,命僕取弊履,令工以革護其首。工笑曰:「非我技也。」公乃誤曰:「我謬也,誤呼汝矣。適欲喚一錮漏(俗呼骨路)者耳。」聞者大笑之。
王黼將明盛時,搜求四方瑰奇之物,以充玩好。有人以桃核半枚來獻,中容米三四斗,其間題詠之字滿矣。李之儀端叔題云:「觀此桃,則退之所謂『華山十丈蓮』信有之矣。」今不知存否也。子嘗觀《洽聞記》云:吐谷渾桃如大石甕,豈非此桃也耶?
卷二
蔡絛約之《西清詩話》云:「人之好惡,固自不同。杜子美在蜀作《悶》詩乃云:『捲簾惟白水,隱幾亦青山。』若使予居此,應從王逸少語,吾當卒以樂死,豈復更有悶乎?」予以謂此時約之未契此語耳。人方憂愁亡聊,雖清歌妙舞滿前,無適而非悶。子美居西川,一飯未嘗忘君,其憂在王室,而又生理不具,與死為鄰,其悶甚矣。故對青山青山悶,對白水白水悶,平時可愛樂之物,皆寓之為悶也。約之處富貴,所欠二物耳。其後竄斥,經歷崎嶇險阻,必悟此詩之為工也。
東坡贈黃照道人詩曰:「面臉照人元自赤,眉毛覆眼見來烏。」《王立之詩話》云:「元自、見來,皆俚語也。」杜子美詩云:「鎖石籐稍元自落,倚天鬆骨見來枯。」坡句法此。而謂之俚語,立之未之思耳。
建炎改元冬,予閒居揚州里廬,因閱《太平廣記》。每遇予兄子章家夜集,談記中異事,以供笑語。時子章館客天長解養直剛中,因言頃聞一異事云:元符末年,渭州潘原縣民方耕田,有民自地間湧出,耕者見之驚怛,棄犁而走,則斥逐擊之不得走。執耕者及縣,縣吏遇之,輒毆縣吏,吏皆散走。見縣令馬敦古,又毆令,令亦走。俄而僕於庭,奄然一土偶人也。視之,則歲所嘗奉土牛傍所謂勾芒神者。於是共舁出之。未幾,復有至者,亦事皆同,日十數至,不能御。官吏皇恐,令不敢復視事。居若干日,有物人類蓬首,黑而矬肥,降令捨,莫知其所從來。令罔測。乃曰:「爾無庸恐,我為爾盡食芒兒矣,爾恭事我。」乃汛灑廳事之東室居之。凡十餘人,其長者自稱天神,其次曰王褒、李貴,其餘有姓名;有婦人二,曰雲英、月英。日謹伺候,供億其飲食。嘗闔戶自竇中出入,有所須召,則其長者呼王褒、李貴。而令為置吏門外為傳呼,事之甚嚴。自是土怪不至,民亦以其無他。用止怪,頗安焉,令尤德之。久之,提點刑獄程棠行縣,問令所以。室中遽呼曰:「王褒為我傳語提刑:適贈詩不省已得乎?」置吏以告。棠起立曰:「某適至此,已晚不敢見也。所賜詩者,實未得。」吏去復至曰:「詩在提刑汗衫上。」袒視之,果然。乃不敢復語,相與遽起。先是,渭州都巡檢侯恩老矣,其為人剛方不撓,好面折人,一州號為木強。自聞見怪,獨心常易之。方棠巡按時,恩如州界,方奉迎,從至縣,恩以職事從在縣衙,獨據胡床,坐廳事傍。俄有物自東隅來階下,兩手扳階基,首與階平,徐過恩坐。恩徒手搏得之,號掣不放,觸其體若冰石,有力能反曳人。恩素有力,一手捽其領,捩左手著胡床從之,卒不放。至所謂怪室者,兩足入戶內,引恩手戛戶頰,久乃放之。一縣大驚,令尤恐,失舉止,往來語曰:「都巡檢敗我事矣。」棠亦愈皇恐徘徊。夜中不聞有聲,棠乃歸宿於縣驛。明旦,棠盛服至上謁,令灑掃設香案以俟,恩亦戎服將事。謁入不出,日高,稍稍摩戶視,闃其無人。室中凝塵尺餘,亦不見有人跡。令猶愕曰:「竟為都巡所誤,禍至若何?」恩曰:「某以為除害,已去之矣,何禍為?」棠乃從令及恩共入視之,廳壁間得細書一行云:「侯公正直,予等謹退。」自後怪遂兩絕。侯公者,開封人,字澤之。有子名傳,為天長巡檢,常為人言此曰:「某是時侍親渭上,目所見也。」傳又曰:「今天長尉賈壇時亦侍其父在焉。」解生聞此事於巡檢,後賈尉亦能言之。又得程棠、王褒、李貴之姓名,不疑尚有缺者,皆幼不記也。異哉,異哉。
杜子美《秦州》詩云:「馬驕珠汗落,胡舞白題斜。」題或作蹄,莫曉白題之語。《南史》:宋武帝時,有西北遠邊有滑國遣使入貢,莫知所出,裴子野云:「漢穎陰侯胡白題將一人。服虔注曰:『白題,胡名也。』又漢定遠侯擊虜入滑,此其後乎?」人服其博識。予常疑之。蓋白題其胡下馬捨之,始悟白題乃胡人為氈笠也。子美所謂「胡舞白題斜」,胡人多為旋舞,笠之斜似乎謂此也。
周昕大夫居鄧州,父中散卒數十年矣。一夕,昕妻夢中散如平生,謂曰:「我且為羊,今在某氏屠肆,五更即死,當速見贖,烏頭者即我也。」覺而語昕,以為夢中語,勿信也。斯須復夢於昕。時以四更鼓,亟遣僕推門以至屠家,且問有烏頭羊否。屠伯云:「適有一頭。」僕曰:「幸勿殺,周宅欲售為厭勝之用。」乃倍直牽歸。視昕有喜色,遂養之。每昕自外歸,逕趨懷中,得食已。如是者數年,羊乃死。
王定國寄詩於東坡,答書云:「新詩篇篇皆奇,老拙此回真不及矣。窮人之具,輒欲交割與公。」魏道輔見而笑曰:「定國亦難作交代,只是且權攝耳。」
仁宗嘗問孝肅包公拯歷代編戶多少之數,公悉考以對:以謂三代雖盛,其戶莫得而詳。前漢元始二年人戶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。後漢光武兵革之後,戶四百二十七萬六百三十;永壽三年,增至一千六十七萬九百六十。三國鼎峙,版籍歲減,才百四十餘萬。晉武帝平吳之後,戶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。南北朝少者不盈百萬,多者不過三倍。隋文帝大業二年,戶八百九十萬七千五百三十六。唐初,戶不滿三百萬;高宗永徽元年,增至三百八十萬;明皇天寶十三年,只及九百六萬九千一百五十四;自安史之亂,乾元已後僅滿一百二萬;武宗會昌中增至四百九十五萬五千一百五十一。降及五代,四方竊據,大約各有數十萬。太祖建隆之初,有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;開寶九年,漸加至三百九萬五百四戶;太宗至道二年,增至四百五十一萬四千二百五十七;真宗天禧五年,又增至八百六十七萬七千六百七十七。陛下御宇以來,天聖七年戶一千一十六萬二千六百八十九;慶歷二年,增至一千三十萬七千六百四十;八年,又增至一千九十萬四千四百三十四。拯以謂自三代以降,跨唐越漢,未有若今之盛者。拯又言蚩蚩之生聚蕃息衰耗,一出於時政之所關陶化,明主知其然也。必薄賦斂,寬力役,救荒歉,三者不失,然後幼有所養,老有所終,此乃陛下日慎一日,以致其盛,遂與之休養,則可封之俗,不只二帝之盛矣。宣和乙巳十二月四日,夜讀公奏錄節出。嗚呼,盛德之語哉。
梓州織八丈闊幅絹獻宮禁,前世織工所不能為也。
茄根並枝暴干,燒作灰為香煤,甚奇,能養火延夕。
予嘗自製鼻觀香,有一種蕭灑風度,非閨幃間惱人破禪氣味也。其法用水沉香一兩,屑之,取榠楂液漬之,過一日,濾其液,降真香半兩,以建茶斗品二錢七作漿,漬一日,以濕竹紙五七重包之,火煨少時,丁香一錢鮮極新者,不見火玄參二錢,鮮去塵埃,密炒令香,真茅山黃連香一錢,白檀香三錢,麝半錢,婆律一錢,焰硝一字,俱為細末,濃煎皂角膠和作餅子,密器收之,燒暗極熳火。
題跋最為難事,惟東坡、山谷題徐熙畫菜云:「士大夫不可不知此味,不可使斯民有此色。」
唐來鵬有《觀懺會夫人》詩云:「回眸綠水波初起,合掌白蓮花未開。」嘉祐中有王永年者,娶宗女,求舉於竇卞、楊繪,得監金耀門書庫。永年嘗置酒延卞、繪,出其妻間坐。妻以左右手掬酒以飲,卞、繪謂之「白玉蓮花盞」,可謂善體物者也,然意亦取之鵬詩云。
江南李後主,常於黃羅扇上書以賜宮人慶奴云:「風情漸老見春羞,到處消魂感舊遊。多謝長條似相識,強垂煙態拂人頭。」想見其風流也。扇至今傳在貴人家。
洛中花工,宣和中以藥壅培於白牡丹如玉千葉、一百五、玉樓春等根下,次年花作淺碧色,號歐家碧。歲貢禁府,價在姚黃上。嘗賜近臣,外廷所未識也。
方亞夫幾仲,興化軍人,五至省闈皆不捷。嘗夢廷試而無試卷,甚惡之。晚以八行舉,詔免廷試,賈安宅榜唱名排入第一甲,以通直郎終。
崇寧中,初興書畫學,米芾元章方為太常博士,奉詔以黃庭小楷作《千文》以獻,繼以所藏法書名畫來,上賜白金十八笏。是時禁中萃前代筆跡,號「宣和御覽」,宸翰序之,詔丞相蔡京跋尾,芾亦被旨預觀。已而出知無為軍,復召為書學博士,便殿賜對,詢逮移晷。因上其子友仁《楚山清曉圖》。既退,賜御書畫扇各二,遂除春官外郎,人以為榮。十八笏蓋戲之耳。
宣和癸卯,平江朱勉採石太湖黿山,得一石,長四丈有奇,廣得其半,玲瓏嵌空,竅冗千百,非雕刻所能成也,並郡宅後池光亭台上白公檜,世傳白樂天手植也。創造二大舟,費八千緡以獻。時常、潤間河渠淺澀,重載不前,乃先繪圖以聞。宸翰賜石名「神運昭功敷慶萬年之峰」,時人莫不目擊。余時初至吳中,亦獲一觀,是秋方至京師,置於艮岳。
田衍、魏泰居襄陽,郡人畏其吻,謠曰:「襄陽二害,田衍魏泰。」未幾,李廌方叔亦來郡居,襄人憎之曰:「近日多磨,又添一廌。」
都尉王詵為王定國畫《煙江疊嶂圖》,東坡作詩所謂「江上愁心千疊山」者。定國死,其子由以畫貨與高郵富人茅生,以獻章獻,或云禁中。
喻陟明仲,睦州人,持節數部,政績藹著。雅善散隸,尤妙長笛,每行按至山水佳處,馬上臨風,快作數弄,殊風流蕭散也。常有馬上吹笛詩云,(云云。)寄張芸叟。和寄云:「越客思歸黯不平,閒持長笛寫秦聲。羨君氣海如斯壯,博我詞鋒孰敢爭。江上梅花開又落,隴頭流水咽還驚。豈知不寐鰥魚眼,獨坐山堂對月明。」又手帖云:「舜民已三請外,若得西道一局,再記舊德,便冀掃榻,更需洗水晶杯也。」水晶杯,明仲珍惜物,非佳客不出,故芸叟戲云。
壽春村農晚耕於野,每見青雀五枚翔集桑上,毛羽紺翠,天明即見,心頗異之。一日,偶拈石擊之,正中其一,隕地視之,乃青銅雀,已折矣。因於其下斸之,不數尺得銅香爐,蓋上一雀二足而闕其一矣。後為方會給事家所得,工制簡樸,亦無他異。
魏泰道輔自號臨漢隱君,著《東軒雜錄》、《續錄》、《訂誤》、《詩話》等書。又有一書,譏評巨公偉人闕失,目曰《碧雲騢》。取莊獻明肅太后垂簾時,西域貢名馬,頸有旋毛,文如碧雲,以是不得入御閒之意。嫁其名曰都官員外郎梅堯臣撰,實非聖俞所著,乃泰作也。
襄邑義塘村出一種瓜,大者如拳,破之色如黛。味甘如蜜,余瓜莫及。頃歲貢之,以其子蒔他處,即變而稍大,味亦減矣。
康節邵先生堯夫,在洛中嘗與司馬溫公論《易》數,推園中牡丹云:「某日某時當毀。」是日,溫公命數客以觀。日晌午,花方穠盛,客頗疑之。斯須,兩馬相踶,絕銜斷轡,自外突入,馳驟欄上,花果毀焉。嘗言天下不可傳此者司馬君實、章子厚爾。而君實不肯學,子厚不可學也。臨終焚其書不傳,只以《皇極經世》行於世。
唐暨潛亨質,肅公猶子,余母之舅也。早退隱居襄陽,著《春秋政典》,以周官定臧否。鄒志完為序。娶陳氏,蜀人,令德純茂,尤工文章。大觀中,先君為郡學官,代還時,以詩送別余母。一云:「念別每驚魂,流年多病身。惟我延陵子,情真意更親。分攜無淚盡,望遠起愁新。老眼將何暖,音書不厭頻。」二云:「雪意亂江雲,江梅漸放春。雁歸人去後,愁與歲華新。榮路君方振,園居我豈貧。惟余憂我念,相憶莫沾巾。」
宣和間,宮中重異香,廣南篤耨、龍涎、亞悉、金顏、雪香、褐香、軟香之類。篤耨有黑白二種,黑者每貢數十觔,白者止三觔,以瓠壺盛之,香性薰漬,破之可燒,號瓠香。白者每兩價值八十千,黑者三十千。外廷得之,以為珍異也。又貢異物圓如龍眼實,色若綠葡萄,號貓兒眼睛。能息火,燃炭方熾,投之即滅。又云能解蠱毒之藥。前世所紀異物多矣,未聞此種也。
荔枝皮不可燒,其香引屍蟲。
瑞香花其香清婉在余花上,窠株少見大者。襄陽唐表舅家一株,面闊一丈二三尺,婆娑如蓋,下可坐胡床。趙岍季西知襄陽,欲取之,竟不與也。兵火之後,不復存焉。豈歸閬苑耶?李居仁大夫嘗言:舒州山中深巖間,附石生一株,高二三丈,下可坐十客,不可移也。今浙中以丁香本接者,芬芳極短,不如天生者其香漚郁清烈也。不十年即瘦悴就槁矣。
顧臨子敦為翰苑,每言趙廣漢尹京有治聲,使我為之不難,當出其上。子瞻戲曰:「君作尹須改姓。」顧曰:「何姓?」曰:「姓茅,喚作茅廣漢。」
禹餘糧石,形似多怪,磈礧百出,或正類蝦蟆,中空藏白粉,去其粉,可貯水作研滴。出鼎州祗闍山者多此類,他亦有之,然不及也。長老祖曇穎說。
黃魯直謂荀中令喜焚香,故名縮砂湯曰荀令湯。朱雲喜直言切諫,苦口逆耳,故名三稜湯曰朱雲湯。
任夢臣任四川路提點刑獄,以廉節稱,臥病不起,家四壁立。二女賢甚,趙清獻公守成都,率僚屬以俸助之。二女辭不受,力拒之云:「豈敢以此污先君之清德?」趙倅成伯篤意勉之,遂納於公宇之東廡。既行,以元物若干榜於門壁,付之守禦吏,無毫髮所損。二女潔如此。文章議論,士夫所不逮也。後數年,清獻皆以子侄妻之。
蘇頌子容丞相,博學無所不通。熙寧十年,為大遼生辰國信使。在北方適遇冬至,時本朝歷先北朝一日,北朝歷後一日。北人問公孰是,公曰:「歷家算術小異,遲速不同,謂如亥時,節氣當交,則猶是今夕;若逾數刻,即屬子時,為明日矣。歷家布算容有遲速,或先或後,故有一日之異,然各從本朝之歷可也。」遼人深以為然,遂各以其日為節慶賀。使還,奏之,上喜曰:「朕思之,此最難處,卿之所對,極中事理。」
近時傳一書曰《龍城錄》,云柳子厚所作。非也,乃王銍性之偽為之。其梅花鬼事,蓋遷就東坡詩「月黑林間逢縞袂」及「月落參橫」之句耳。又作《雲仙散錄》,尤為怪誕,殊誤後之學者。又有李歜注杜甫詩及注東坡詩事,皆王性之一手,殊可駭笑,有識者當自知之。
黃寔師是弟宰方叔,坐上書譏訕事,下御史。時相欲置極典,中丞盧航彥濟乞降元書看詳。時禁中已焚其書,有旨令宰執台諫析其言,有云:「蔡京奸邪,用之誤國,童貫閹官,只可灑掃宮廷,不宜預廟謀密算。」刪去謗訕之語,遂得寬貸。時相猶忿欲置決,彥濟復爭之,乃流海島。後數年,定武帥梁子美奏邊事云:「某事乞依黃寔知本州日申明。」徽宗忽顧左右曰:「寔有弟,今在何處?」近臣奏先因上書得罪流海島,即日內批與量移。後遇赦放還,獲終於家。
張稚圭元老,荊公客也,為江東漕,攝金陵府事。嚴酷鮮恕,喜與方士游。門下嘗數客,一日行郡圃,老卒項系念珠。公曰:「汝誦經乎?」卒曰:「數息爾。」公異之,呼至室內,問其所得,論養生吐納內丹,皆造精微。又曰:「運使平生殊錯用心,酷虐用刑,非所以為子孫福,延方士皆非有道之士,此曹特覬公賄耳。」公曰:「能傳我乎?」卒曰:「正欲授公,然須今夜半潛至某室當以傳。」公初亦難之,不得已許焉。既歸,與魚軒劉議之。劉曰:「不可。公以嚴毅,人素苦之,夜中獨出,事有不測,奈何?」太夫人微聞之,潛鎖其寢室,竟不得出。黎明視事,衙校報守圃卒是夜四更趺坐而化。公大悵惋,數月,感疾遂卒。
舒信道謫居四明,幾二十年,獨以詩為樂。常得句云:「春禽得意千般語,澗草無名百種香。」自喜之,既而曰:「此聯可入箋注,不可以示人。」遂改去不用之。
東坡先生知揚州,一夕,夢在山林間,忽見一虎來噬,公方驚怖,有一紫袍黃冠以袖障公,叱虎使去。明日,有道士投謁曰:「昨夜不驚畏否?」公曰:「鼠子乃敢爾!本欲杖汝脊,吾豈不知子夜術耶?」道士惶駭而退。
予友人相訪,指案間《荊公日錄》曰:「僕不喜閱此書。」予問其說。客曰:「凡稱上曰某事如何,則言予曰不然;凡稱某事予曰如何,則言上曰極是。此尤可笑也。」
濠州州宅含桃閣下,因斸土得一石匣,始疑中藏金玉,開之得巨編數帙,乃陳留鄭向所述《五代開皇紀》三十卷。乾興元年,向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為郡守,瘞此書於閣下,中有銘曰:「自朱矯命,終紫游位,二十四年,一十三帝,興亡行事,魚貫珠綴,瘞稿於斯,如地之利。」此書亦行於世。
山谷先生作《蘇李畫枯木道士賦》云:「懼夫子之獨立,而矢來無鄉;乃作女蘿施於木末,婆娑成陰,與世晏息。」而嘗以矢來無鄉問人,少有能說者。後因觀《韓非子》有云:「矢來有鄉,(鄉,方也,有從來之方。)則積鐵以備一鄉;(謂聚鐵於身以備一處,即甲之不全者。)矢來無鄉,則為鐵室以盡備之。(謂甲之全者,自首至足,無不有鐵,故曰鐵室。)備之則體無傷,故彼以盡備之不傷,此以盡敵之無奸也。」(言君亦當盡備於臣,皆所防疑,則奸絕也。)山谷用事深遠,此點化格也,不知者豈知其工云。
王逢原作《假山詩》云:「鯨牙鯤鬣相摩捽,巨靈戲撮天凹突。舊山風老狂雲根,重湖凍脫秋波骨。我來謂怪非得真,醉揭碧海瞰蛟窟。不然禹鼎魑魅形,神顛鬼脅相撐突。」夏倪均父為予言此詩奇險,不蹈襲前人,韓退之所謂「惟陳言之是去」者,非筆力豪放不能為也。
范致虛謙叔與蔡元長相忤,久處閒散。宣和初,自唐州方城召還,提舉寶菉宮。未幾執政。時元長以五日一造朝,居西第,乃與謙叔釋憾。一日,觴於西園,主禮勤渥。元長作詩見意云:「一日趨朝四日閒,荒園薄酒願交歡。三峰崛起無平地,二派爭流有激湍。極目榛蕪惟野蔓,忘憂魚鳥自波瀾。滿船載得圭璋重,更掬珠璣洗眼看。」三峰二派雖皆園中景,蓋有激而云。時罷政未久,王黼、靈素、師成輩方盛也。
揚州蜀岡上大明寺平山堂前,歐陽文忠公手植柳一株,謂之「歐公柳」。公詞所謂「手種堂前楊柳,別來幾度春風」者。薛嗣昌作守,相對亦種一株,自榜曰「薛公柳」,人莫不嗤之。嗣昌既去,為人伐之,不度德有如此者。
漢宮香方,鄭康成註:沉水香二十四銖,著石蜜復湯鬻,銅鐵輩皆病香。以指嘗試,能飲甲則已。(南海賈胡貴一種香木末,如蜜房,色澤正黃可減甲。)以寒水炭四焙之,青木香十二之一,可酌損之。雞舌香以其子勿以其母,(青木香用二錢。)合搗如糜,(沉水得鬻蜜,煙黃而氣鬱。)投初鬻蜜中,媒使相悅,閟以黃堥蜜隙埳不津地薶之。一月中許出之,投龍腦六銖,麝損半,一爐注如芡子,薰鬱鬱略聞百步中人也。(今太官加蜜鬻紅螺如麝,外家效之以珠勝。)此方魏泰道輔強記面疏以示洪炎玉父,意其失古語。其後相國寺庭中買得《古葉子書雜抄》,有此法,改正十餘字。又一貴人家見一編,號《古妝台記》,數字甚妙。予恐失之,因附於此。
予在揚州,一日,獨遊石塔寺,訪一高僧,坐小室中。僧於骨董袋中取香如芡許注之,覺香韻不凡,與諸香異,似道家嬰香,而清烈過之。僧笑曰:「此魏公香也。」韓魏公喜焚此香,乃傳其法:用黑角沉半兩,鬱金香一錢一字,麩炒丁香一分,上等蠟茶一分,碾細,分作兩處,麝香當門子一字,右先點一半,茶澄取清汁,研麝漬之,次屑三物入之,以余茶和半盞許,令眾香蒸過,入磁器有油者,地窖窨一月。
荊公病革甚,吳夫人令蔡元度詣茅山謁劉混康問狀。劉曰:「公之病不可為已。適見道士數十人往迎公,前二人執幡,幡面有字若金書然,左曰『中函法性』,右曰『外習塵紛』。」元度自言如此。或者又云荊公臨薨,頗有陰譴怪異之事,與此不同,未知孰是。
世傳呂公得道之士,唐僖宗時進士,能作詩,傳者僅百首,往往賣墨世間。毗陵士人姓邵,忘其名,善談《易》。眾請講於佛捨,至《小畜》,有墨者,青巾布衣,褰幃直入。邵惡之,卷卷而問曰:「何來?」曰:「賣墨耳。適聞講《易》至《小畜》,其說非是。」邵驚,遽揖之坐。墨者脫履置案上,取墨一丸曰:「此墨價十千。」一坐皆笑。墨者納履,取硯滌之,試墨置日影中,貯墨而出曰:「抵暮復來,當知十千非貴也。」邵且笑且駭。少頃,視硯墨之所濡,徹底為黃金,與日影相耀。邵惋恨不已,必呂公也。
廣陵牛氏家堂燕方育雛,而雌為貓所斃,雄啁哳久之,翻然而逝。少選一雌偕來,共哺其子。明日有雛墜地,至晚群雛畢死。取視之,滿吭皆卷耳實,蓋為雌所毒也。嗟乎,禽鳥嫉其前雛一至於此,而終不悟,悲夫!
卷三
明州士人陳生,失其名,不知何年間赴舉京師。家貧,治行後時,乃於定海求附大賈之舟,欲航海至通州而西焉。時同行十餘舟。一日,正在大洋,忽遇暴風,巨浪如山,舟失措。俄視前後舟覆溺相繼也,獨相寄之舟,人力健捷,張篷隨風而去,欲葬魚腹者屢矣。凡東行數日,風方止,恍然迷津,不知涯涘,蓋非常日所經行也。俄聞鐘聲春容,指顧之際,見山川甚邇,乃急趨焉,果得浦漵,遂維碇近岸。陳生驚悸稍定,乃登岸,前有徑路,因跬步而前。左右皆佳木薈蔚,珍禽鳴弄。行十里許,見一精舍,金碧明煥,榜曰「天宮之院」。遂瞻禮而入。長廊幽閒,寂無歡嘩。堂上一老人據床而坐,龐眉鶴發,神觀清臞,方若講說。環侍左右皆白袍烏巾,約三百餘人,見客皆驚,問其行止。告以飄風之事,惻然憫之。授館於一室,懸錦帳,乃饌客焉。器皿皆金玉,食飲精潔,蔬茹皆藥苗,極甘美而不識名。老人自言我輩皆中原人,自唐末巢寇之亂,避地至此,不知今幾甲子也。中原天子今誰氏,尚都長安否。陳生為言自李唐之後,更五代,凡五十餘年,天下泰定。今皇帝趙氏,國號宋,都於汴,海內承平,兵革不用,如唐虞之世也。老人首肯歎嗟之,又命二弟子相與游處。因問二人此何所也,老人為誰,曰:「我輩號處士,非神仙,皆人也。老人唐丞相裴休也。弟子凡三等,每等二百人,皆授學于先生者。」復引登山觀覽,崎嶇而上,至於峻極,有一亭,榜曰「笑秦」,意以秦始皇遣徐福求三山神藥為可笑也。二人遙指一峰,突兀干霄,峰頂積雪皓白,曰:「此蓬萊島也。山腳有蛟龍蟠繞,故異物畏之,莫可犯干也。」陳生留彼久之,一日西望,浩然有歸思,口未言也。老人者微笑曰:「爾乃懷家耶?爾以夙契,得踐此地,豈易得也?而乃俗緣未盡,此別無復再來矣。然爾既得至此,吾當助爾舟楫,一至蓬萊,登覽勝境而後去。」遂使具舟,倏已至山下。時夜已暝,曉見日輪晃曜,傍山而出。波聲先騰沸,洶湧澎湃,聲若雷霆,赤光勃郁,洞貫太虛。頃之天明,見重樓復閣,翬飛雲外,迨非人力之所為。但不見有人居之,唯瑞霧蔥蘢而已。同來處士云:「近世常有人跡至此,群仙厭之,故超然遠引鴻蒙之外矣。唯呂洞賓一歲兩來,臥聽松風耳。」乃復至老人所,陳生求歸甚力。老人曰:「當送爾歸。」山中生人參甚大,多如人形,陳生欲乞數本,老人曰:「此物為鬼神所護惜,持歸經涉海洋,恐貽禍也。山中良金美玉,皆至寶也,任爾取之。」老人再三教告,皆修心養性為善遠惡之事,仍云:「世人慎勿臥而語言,為害甚大。」又云:「《楞嚴經》乃諸佛心地之本,當循習之。」陳生再拜而辭。復令人導之登一舟,轉盻之久,已至明州海次矣。時元祐間也。比至裡門,則妻子已死矣。皇皇無所之,方悔其歸,復欲求往,不可得也,遂為人言之。後病而狂,未幾而死,惜哉!予在四明,見郡人有能言此事者。又聞舒信道常記之甚詳,求其本不獲,乃以所聞書之。
睦寇方臘未起之前一年,歙州生麟即死。後十日,州人葉世寧夢乘麟而登山,山東北有洞,乃捨麟而登入。二武士執而問之,世寧以實對,且言幸得放還,當有重報。一武士笑曰:「誤矣,吾即歙州某橋南停紙朱慶也,與子不熟,頗識其面。此洞有三堂四室,試令子觀之。」遂引而前。中堂垂簾,曰:「此堂待陳公。」文帳堆壅,吏不敢登。左堂簾卷其半,慶曰:「天符已差羅浮天王居此,諸司往迓矣。」既升有牌,牌有三字,世寧惟記一「定」字。右堂無簾,上有衣紫袍曳杖而行,吏數十輩隨之。二武士止世寧立。世寧熟視,即尚書彭公汝礪也。遽出拜之,公勞之曰:「近到饒州否?」曰:「去歲到饒州,公無恙,公何以至此?」公曰:「吾位高,不當治獄,以吾最知本末,故受命至此。汝何能來也?」世寧驟對乘洞前石馬而來。公曰:「獸今安在?」二武士趨出曰:「介獸誤取去。」公曰:「杖之百。」朱慶者唯而出。一武士領世寧欲去,世寧曰:「願一觀四室,不敢洩於人。」公逡巡首肯。一吏持鑰而下,引世寧往。開東室,有十餘人露首愁坐,竹器數十,封鑰甚固,旁有金帶十餘條。持鑰者復開一室,架大木於兩楹之間,有官者九人,亦露頂蹲踞其上,見人皆泣下。持鑰者未嘗少佇。世寧請入他室,持鑰者曰:「西有貴臣、閹人及前唐、後唐未具獄囚,法嚴,不可輒近。」言未既,忽有聲如雷震。見巨蛇自屋東垂首而下,火舌電目,口鼻氣出如煙。世寧懼而走,持鑰者曰:「東將入西室矣。此類甚多,豈可近耶?」世寧因問何以至是,曰:「吁,吾姓嚴,前唐宦者。親見當時中官勢盛,士人知有中官,不知有朝廷。吾私竊笑而薄之。有能言中官太盛者,吾必起嗟歎。嘗聞近代亦然,業力所招也。」世寧不盡記,大略如此。復往謝彭公,則堂已虛矣。世寧不敢問,心動求出。持鑰者復曰:「吾在此司無過,即世後凡三領江淮要職;此事了,則吾為地下主者矣。汝到人間,為吾誦《金光明經》,具疏燒與嚴直事,吾能報汝。」世寧拜辭,獨與武士出洞。見朱慶騎麟自山頂來,下而揖世寧,撫麟乃石也。慶曰:「山高不可陟,遵河甚徑。煩語慶家人:蘄黃間卜居甚善,鄉中當大亂。慶亦自以夢報,得子言,當信而不疑也。」一武士曰:「《金光明經》亦望垂賜,得免追取之勞,幸矣。」世寧曰:「仍為公等設醮及水陸。」二人以手加額。世寧曰:「此洞何名?」慶曰:「洞名金源,司名某,凡四字。」世寧不曉而問之,忽失足墜河而寤,汗浹背,病瘖三日而愈。其後歙人稍稍聞之。
宣和改元,揚州學吏嚴清晝寢。夢人叩門呼之,清一手挈帽以趨,見植牌於康莊,清不暇讀。斯須入一門,兵衛森然,吏引造庭,鞠躬曰:「嚴清至。」清戰汗,伏不能拜。自上擲一巨板,縱橫萬釘,布如棋局,斜倚於階,傳呼令上。一人袞冕而坐,紫衣侍左,朱衣侍右,清竊視之:袞冕者乃前太守劉尚書極也,朱衣者兩浙運副劉何也。尚書問清茶鹽法更張否,對曰:「清學吏耳,茶鹽法所不知。」又問學法更張否,對曰:「仍舊,但近日興建道學。」遂命朱衣取簿,令清自閱其姓名。每葉大書一人姓名、鄉里,其下有細書若功與過,一有識者。中一葉乃清姓名,細書極少。尚書曰:「後十旬汝當來此。」又命紫衣導清過西壁,以手排之,壁間見眾罪人雜老幼男女,或污血其衣,帶系其頸,悲哀愁苦,幽咽墮淚,可畏可憐。紫衣復導清出。尚書曰:「汝當治此獄,俟取某人及淮南鹽香提舉黃敦信。」清逡巡攝衣,循板而下。吏以手招清使出。清過舊路,仰視其牌,書曰「辨正司」。既寤,言其事於教官錢耜良仲。時黃敦信一路氣焰赫然,未幾,盛怒間暴得疾,一夕而卒。清後臥病果死。揚人多知之,予數詢鄉人,乃得其詳。
秦少游侍兒朝華,姓邊氏,京師人也。元祐癸酉歲納之,嘗為詩云:「天風吹月入欄杆,鳥鵲無聲子夜閒。織女明星來枕上,了知身不在人間。」時朝華年十九也。後三年,少游欲修真斷世緣,遂遣朝華歸父母家,資以金帛而嫁之。朝華臨別泣不已。少游作詩云:「月霧茫茫曉柝悲,玉人揮手斷腸時。不須重向燈前泣,百歲終當一別離。」朝華既去二十餘日,使其父來云:「不願嫁,卻乞歸。」少游憐而復取歸。明年,少游出倅錢唐,至淮上,因與道友論議,歎光景之遄。歸謂華曰:「汝不去,吾不得修真矣。」亟使人走京師,呼其父來,遣朝華隨去,復作詩云:「玉人前去卻重來,此度分攜更不回。腸斷龜山離別處,夕陽孤塔自崔嵬。」時紹聖元年五月十一日。少游嘗手書記此事,未幾遂竄南荒去。
歐陽文忠公與韓子華、吳長文、王禹玉同直玉堂,嘗約五十八歲即致仕,子華書於柱上。其後過限七年,方踐前志,作詩寄子華曰:「俗諺云:也賣弄得過裡。」其詩曰:「人事從來無處定,世塗多故踐言難。誰知穎水閒居士,十頃西湖一釣竿。」
劉貢父《詩話》云:文士用事誤錯,雖為缺失,然不害其美。杜甫詩云:「功曹無復漢蕭何。」按《光武紀》:帝謂鄧禹曰:「何以不掾功曹。」又曹參嘗為功曹。云酇侯非也。貢父之意,直以少陵誤耳。然《前漢·高紀》云:單父人呂父善沛令,辟仇從之客,因家焉。沛中豪傑吏聞令有重客,皆往賀。蕭何為主吏主進,令諸大夫曰:「進不滿千錢,坐之堂下。」(云云。)註:孟康曰:主吏,功曹也。然則少陵用此非誤也,第貢父偶思之未至耳。
嘉州《凌雲寺大像記》,韋皋文,張綽書,其碑甚豐,字畫雄偉。頃於潘義榮處見之。
閬州州治大廳梁間有一函書,前後人莫敢取視者。有一太守之子必欲開之,人勸之不從。竟取之,乃三國蜀時斷一大辟案文耳。復置舊所,未幾守遂死。
河南縣尉司印,前後相傳,不敢開匣。開必境內有盜起,但以一木朱記用代,行移新舊官交易,但易匣之封耳。商州州治廳角有一刻成壓角石兔,以碧紗籠護之,吏輩獻紙錢者堆積焉,人不敢正視,吏輩輒視者必遭刑。闕二十一字。積甚憚之,雲夜即相馳逐於圃中。三事皆聞之耿宗醇彥純云。
徐州有營妓馬盼者,甚慧麗。東坡守徐日,甚喜之。盼能學公書,得其彷彿。公嘗書《黃樓賦》未畢,盼竊效公書「山川開合」四字。公見之大笑,略為潤色,不復易之。今碑中四字,盼之書也。
崔鶠德符穎昌陽翟人。元祐中,畢漸榜登科,不汲汲於仕宦。宣和中,監西京洛南稻田務。時中官容佐掌宮鑰於洛,郡僚事之,惟恐不及,惟德符不肯見之,容極銜之。德符一日送客於會節園,時梅花已殘,與客飲梅下。已而容奏陳以會節園為景華御苑,德符初不知也。明年暮春,復騎瘠馬,從老兵徑入園中,梅下哦詩曰:「去年白玉花,結子深林間。小憩藉清影,低顰啄微酸。故人不復見,春事今已闌。繞樹尋履跡,空餘土花斑。」徘徊而去。次日,容見地有馬跡,問園吏,吏以崔對。容怒其輕己,遂劾奏鶠徑入御苑,以此罪廢累年。靖康初,起為右正言,未幾卒,贈直龍圖閣,歸葬郟城,詩文甚高。
東坡為翰苑,元祐三年,供端午帖子,有云:「上林珍木暗池台,蜀產吳苞萬里來。不獨盤中見盧橘,時於粽裡得楊梅。」每疑「粽裡楊梅」之句。《玉台新詠》徐君《舊共內人夜坐守歲詩》:「酒中喜桃子,粽裡覓楊梅。」今人未見以楊梅為粽,徐公乃守歲詩,楊梅夏熟,歲暮安有此果,豈昔人以干實為之耶?東坡以角黍為午日之饌,故借言之耳。
無錫惠山泉水久留不敗,政和甲午歲,趙霆始貢水於上方,月進百樽。先是,以十二樽為水式泥卵置泉亭中,每貢發,以之為則。靖康丙午罷貢,至是開之,水味不變,與他水異也。寺僧法皞言之。
北京壓沙寺梨謂之御園,其栽接之故,先植棠梨木與棗木相近,以鵝梨條接於棠梨木上,候始生枝條,又於棗木大枝上鑿一竅,度接活梨條於其中,不一二年即生合,乃斫去棗之上枝,又斷棠梨下干根脈,即梨條已接於棗本矣。結實所以甘而美者以此。頃又見北人云:以胡桃條接於柳本,易活而速實。
章聖時煉丹一爐,在翰林司金丹閣,日供炭五秤,至熙寧元年猶養火不絕。劉袤延仲之父被旨裁減百司,此一項在經費之數,有旨罷之,其丹作鐵色,詔藏天章閣。張忠定公安道居南都,煉丹一爐,養火數十年,丹成不敢服。時張芻聖民守南都,嬴瘠殊甚,聞有此丹,堅求餌之。安道云:「不敢吝也,但此丹服火之久,不有大功,必有大毒,不可遽服。」聖民求之甚力。乃以一粒如粟大以與之,且戒宜韜藏,慎勿輕餌。聖民得之即吞焉,不數日便血不止,五臟皆糜潰而下,竟死云。二事聞之劉延仲。
宣和間,有旨蘇軾追復職名。時衛仲達達可當行詞,因戲之云:「達可宜刻意為此詞,蓋須焚黃耳。」聞者莫不大笑。
許道寧京兆人,少亦業儒,性頗跌宕不羈。畫山水,法李成,獨造其妙,可與營丘抗衡。亦工傳神,每見人寢陋者,必戲寫貌於酒肆,識者皆笑之,為其人毆擊之,碎衣敗面而竟不悛。後游太華,見其峰巒崷崒,始有意於山水,清潤高秀,穠纖得法,不愧前人矣。杜祁公帥長安,道寧恃其技犯公,公怒捕之。道寧懼,欲竄避。或謂道寧曰:「杜公嚴毅,汝乃干犯,汝將何之?雖走夷狄,必獲汝矣。」時種師誼守環州,道寧乃往投誼。杜公聞之笑曰:「道寧真善自為謀者。」乃遺書種公,俾善遇之。在環歲余乃歸。環學從祀弟子,乃道寧所作筆也。予舅吳順圖有道寧畫《終南積雪圖》八幅,真絕品也。亡於兵火,惜哉!長安涼榭大屏面亦道寧所作,殊奇偉也。
晁無咎謫玉山,過徐州時,陳無己廢居裡中。無咎置酒,出小姬娉娉舞《梁州》。無己作《減字木蘭花》長短句云:「娉娉裊裊,芍葯梢頭紅樣小。舞袖低回,心到郎邊客已知。
金樽玉酒,勸我花前千萬壽。莫莫休休,白髮簪花我自羞。」無咎歎曰:「人疑宋開府鐵石心腸,及為《梅花賦》,清艷殆不類其為人。無己清通,雖鐵石心腸不至於開府,而此詞已過於《梅花賦》矣。」
元祐六年七夕日,東坡時知揚州,與發運使晁端彥、吳倅晁無咎大明寺汲塔院西廊井與下院蜀井二水,校其高下,以塔院水為勝。
玫瑰油出北方,其色瑩白,其香芬馥,不可名狀,用為試香,法用眾香煎煉。北人貴重之,每報聘,禮物中只一合,奉使者例獲一小罌。其法秘不傳也。宣和間,周武仲憲之使敵過磁州時,葉著宣遠為守,祝周云:「回日願以此油分餉。」既反命,以油贈之。葉云:「今不須矣。近禁中厚賂敵使,遂得其法,煎成賜近臣,色香勝北來者。婦翁蔡京新寄數合,且云:公還朝必有取者,今反獻一合。」周亦不受也。北人方物不過一合,貴惜如此,而貴近之家,贈遺若此之多,足知其侈靡之甚也。
蔡肇天啟久官京師,日有藪澤之思,常於尺素作平岡老木,極有清思。因授李伯時,令於餘地加遠水歸雁,作扁舟以載天啟,及題小詩曰:「鴻雁歸時水拍天,平岡老木尚寒煙。付君餘地安漁艇,乞我寒江聽雨眠。」伯時懶不能竟。他日王漁之彥舟取去,以示宗子令戩,即取筆點染如詩中意。天啟見之,愛其佳。後天啟泛舟宿橫塘遇雨,閉篷而臥,夜分不寢,聞歸雁聲,因復為詩云:「平野風煙入夢思,慇勤作畫更題詩。扁舟臥聽橫塘雨,恰遇江南歸雁時。」此畫後入貴家,予嘗見之,渺然有江湖之思。
晁無咎作《慶州使宅記》,黃魯直云:「大為佳作。」蘇明允作《成都府張公安道畫像記》,魯直讀之云:「司馬子長復出也。」王逢原作《過唐論》,介甫云:「可方賈誼《過秦論》不及,而馳騁過之。」
裴鉶《傳奇》載,成都古仙人吳綵鸞善書小字,嘗書《唐韻》鬻之。今蜀中導江迎祥院經藏,世稱藏中《佛本行經》六十卷,乃綵鸞所書,亦異物也。今世間所傳《唐韻》猶有(闕)旋風葉,字畫清勁,人家往往有之。
建炎庚戍二月二十五日,敵兵陷平江府。兩浙宣撫使周望移軍退保昆山縣,泊舟馬鞍山下湖邊。吏方用印,忽有風旋轉入舟,印與文移盡卷墮水。相視駭愕,使水工探之不獲。望懼北兵之來襲也,欲亟走屯惠通鎮,為失印所撓,留吏求之。吏禱於馬鞍山神曰靜濟侯者,曰:「苟不獲,且將得罪,必焚廟而行。」縣宰亦懼,乃作堰捍水,以踏車涸之。畚插如雲,鑿數尺始得之,已淪於泥中矣。
頃有一士人,每於班列中好與秘閣諸公交語,好事者戲目之為館職裡行。
李廌方叔《祭東坡文》有云:「皇天后土,鑒平生忠義之心;名山大川,還千古英靈之氣。」
兵部郎中莫卞居場屋日,因赴浙漕,夢人就旅邸報姓莫人作狀元,卞出迎之,乃云名儔,非卞也。時卞已投卷,是舉登科,明年得子,因名儔。後二十四年儔作大魁,卞對賀客言之。
朱勉喪父,作黃菉醮請茅山道士陳亦夷字彥真拜章,回得報應,但見金甲神人杖劍叱云:「朱勉父子罪惡貫盈,上天不赦,汝焉得為拜章?」彥真不敢言於勉,私為親密者道。不逾三年勉敗。
李去偽紹聖初知通州靜海縣,至夜即入一室判冥,外人皆聞訊問枷鎖聲,因目為李見鬼。去替密邇,會集同官,出二子拜縣尉陳噩,噩不敢當。乃云:「去偽老矣,不及見公之貴。若長子儔,雖自成立,不能遠大;次子僖,異日與公有恩契,當令今日先識面耳。」眾皆罔測。政和初,噩為司勳郎官,主銓試文,僖中乙授西京偃師簿。又三年為噩婿,果符恩契之言。噩終徽猷閣待制,僖終朝請大夫,儔登科,未及祿而卒。
崇寧間,平江府天平山白雲寺有數僧行山間,得蕈一叢,共煮食之。至夜發吐,內三人急取鴛鴦草生啖,遂愈,其二人不啖者,吐至死。鴛鴦草籐蔓而生,黃白花對開,傍水依山,處處有之。治癰疽腫毒尤妙,或服或傅皆可。蓋沈存中良方所載金銀花,又曰老翁須者,《本草》名忍冬。
山谷詩云:「爭名朝市魚千里。」予問諸學士「魚千里」,多云:此《齊民要術》載范蠡種魚事,法池中作九墩。然初無「千里」字,心頗疑之。後因讀《關尹子》云:以盆為沼,以石為島,魚環遊之,不知其幾千萬里不窮也。乃知前輩用事,如此該博,字皆有來處。
班行李質,人材魁岸磊落甚偉,徽廟朝欲求一人相稱者為對,竟無可儷。當時同列目為察只子。京師俚語謂無對者為察只。建炎三年,擢權殿帥。
蘇黃門子由薨於許下,王鞏定國作輓詞三首。其一云:「憶昔持風憲,防微意獨深。一時經國慮,千載愛君心。坤道存終始,乾綱正古今。當時人物盡,惆悵獨知音。」注云:元祐中,議冊後,宣仁御文德殿發冊。公語余密告呂丞相微仲;母后御前殿,茲不可啟。微仲明日留身,宣仁詔宮中本殿發冊,時人無知者。二云:「已矣東門路,空悲未盡情。交親逾四紀,憂患共平生。此去音容隔,徒多涕淚橫。蜀山千萬疊,何處是佳城。」注云:公前年寄書約予至許田曰:「有南齋翠竹滿軒,可與定國為十日之飲。」此老年未盡之情也。其三云:「靜者宜膺壽,胡為忽夢楹。傷嗟見行路,優典識皇情。徒泣巴山路,終悲蜀道程。弟兄仁達意,千古各垂名。」注云:公與子瞻嘗泊巴江,夜雨,相約伴還蜀,竟不果歸。今子瞻葬汝,公歸眉。王祥有言:歸葬,仁也;留葬,達也。右三詩,予在高郵於公之子處見其遺稿,因錄之,皆當時事。今公之後邈然,家集不復存,惜其亡也,因附於此。
晏叔原聚書甚多,每有遷徙,其妻厭之,謂叔原有類乞兒般漆碗。叔原戲作詩云:「生計唯茲碗,般擎豈憚勞。造雖從假合,成不自埏陶。阮杓非同調,顏瓢庶共操。朝盛負余米,暮貯藉殘糟。倖免墦間乞,終甘澤畔逃。桃宜筇作杖,捧稱葛為袍。儻受桑間餉,何堪井上螬。綽然真自許,呼爾未應饕。世久輕原憲,人方逐子敖。願君同此器,珍重到霜毛。」
卷四
山谷作《釣亭詩》有云:「影落華亭千尺月,夢通岐下六州王。」上句蓋用華亭船子和尚詩云:「千尺絲綸直下垂,一波才動萬波隨。夜靜水寒魚不食,滿船空載月明歸。」下句蓋用文王夢呂望事。然六州王事見《毛詩·漢廣》云:文王之道,被於南國。疏云:言南國則一州也。於時三分天下有其二,故雍、梁、荊、豫、徐、揚之人,鹹被其德而從之(云云)。山谷用事深遠,其工如此,可為法也。
王禹玉丞相《寄程公辟詩》云:「舞急錦腰迎十八,酒酣玉盞照東西。」樂府《六麼》曲有《花十八》,古有玉東西杯,其對甚新也。
陳輔輔之,丹陽人,能詩,荊公深愛之。嘗訪建康楊驥德逄,留詩壁間云:「北山松粉未飄花,白下風輕麥腳斜。身似舊時王謝燕,一年一度到君家。」荊公見之笑謂曰:「輔之罵君作尋常百姓也。」
東京城北有祅(呼煙切)廟,祅神本出西域,蓋胡神也,與大秦穆護同入中國,俗以火神祠之,京師人畏其威靈,甚重之。其廟祝姓史,名世爽,自云:家世為祝累代矣,藏先世補受之牒凡三:有曰懷恩者,其牒唐鹹通三年宣武節度使令狐給,令狐者,丞相綯也。有曰溫者,周顯德三年端明殿學士權知開封府王所給,王乃樸也。有曰貴者,其牒亦周顯德五年樞密使權知開封府王所給,亦樸也。自唐以來,祅神已祀於汴矣,而其祝乃能世繼其職,逾二百年,斯亦異矣。今池州郭西英濟王祠,乃祀梁昭明太子也。其祝周氏亦自唐開成年掌祠事至今,其子孫今分為八家,悉為祝也。噫,世祿之家,能箕裘其業,奕世而相繼者,蓋亦甚鮮,曾二祝之不若也。鎮江府朱方門之東城上乃有祆神祠,不知何人立也。
本朝玉輅,乃隋朝所造,唐顯德中嘗修之,凡三到泰山,故張芸叟《郊祀慶成詩》云:「大裘依古制,玉輅自隋傳。」
范忠宣公堯夫謫居永州,以書寄人云:「此中羊面無異北方,每日閉門餐餺飥,不知身之在遠也。」
孫覿仲益尚書,四六清新,用事切當。宣和中,與家兄子章同為兵部郎。未幾,子章出知無為軍,仲益繼遷言官,亦出知和州。時淮南漕俞以無為歲額上供米後時,委知州取勘無為當職官吏。仲益得檄,漫不省也,置而不問,亦不移文。已而米亦辦,子章德仲益,以啟謝之。仲益答之,有云:「苞茅不入,敢加問楚之師;輔車相依,自作全虞之計。」人頗稱賞,以為精切也。
許、洛兩都軒裳之盛,士大夫之淵藪也。黨論之興,指為許、洛兩黨。崔鷃德符、陳恬叔易,皆戊戌生,田晝承君、李廌方叔,皆己亥生,並居穎昌陽翟:時號戊己四先生,以為許黨之魁也,故諸公皆坐廢之久。
杜甫有云「星落黃姑渚,秋辭白帝城」之句,說者但見古詩云:「東飛伯勞西飛燕,黃姑織女時相見。」意謂黃姑乃牽牛,然不見其所出,不曉黃姑之說,故楊億大年《荷花詩》云:「舒女清泉滿,黃姑別渚通。」劉筠子儀《七夕詩》云:「伯勞東翥燕西飛,又報黃姑織女期。」大年和云:「天孫已度黃姑渚,阿母還來漢帝家。」皆用此事。予後讀緯書,始見引張平子《天象賦》云:「河鼓集軍,以嘈雜囋。」張茂先、李淳風等注云:「河鼓三星在牽牛星北,主軍鼓,蓋天子三軍之像。昔傳牽牛織女見此星是也。」故《爾雅》河鼓謂之牽牛。又古詩云:「東飛伯勞西飛燕,黃姑織女時相見。」黃姑即河鼓也,音訛而然。今之學者,或謂是列捨牽牛而會織女,故於此析其疑。又張茂先《小家賦》曰:「九坎至牽牛,織女期河鼓。」石煉注云:「河鼓星在牽牛北,天鼓也,主軍鼓,主鉞夫。」李淳風云:「自昔相傳牽牛織女七月七日相見者,乃此星也。」予因此始知黃姑乃河鼓,為牽牛之別名。昔人云開卷有益,信然。
杜甫大歷三年春,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峽,將適江陵,詩四十韻,其末有云「五雲高太甲,六月控摶扶」之句。鮑欽正、鄧睿思、范元實及世行所謂王原叔注者,諸家皆不詳五雲太甲之義。予讀唐王勃文集,有《大唐九隴縣孔子廟堂銘序》云:「帝車造指,遁七曜於中階;華蓋西臨,載五雲於太甲。雖使星辰蕩越,三元之軌躅可尋;雲雨沸騰,六氣之經綸有序。然則撫銅渾而觀變化,則萬象之運不足多矣;握瑤鏡而臨事業,則方幾之湊不足大矣。」(云云)然則五雲太甲之義,蓋為玄象而言矣,第未見其所出之書,當俟博洽君子請問之。惟《酉陽雜俎》云:王勃每為碑頌,先磨墨數升,引被覆面而臥,忽起一筆書之,人謂之腹稿。燕公嘗讀《夫子學堂碑》,自「帝車」至「太甲」,四句悉不解,訪之一公。一公言北斗建午,七曜在南方,有是之祥,無位聖人當出。華蓋以下卒不可悉。然則五雲太甲,一公、燕公不知之,況餘人乎?
東北冬月寒甚,夜氣塞空如霧,著於林木,凝結如珠玉,旦起視之,真薄雪也,見睍乃消釋,因風飄落,齊魯人謂之霧淞,諺云:「霧淞重霧淞,窮漢置飯甕。」蓋歲穰之兆也。曾子固在齊州,有《冬夜詩》云:「香清一榻氍毹暖,月淡千門霧淞寒。」又有《霧淞詩》云:「園林初日靜無風,霧淞開花處處同。記得集英深殿裡,舞人齊插玉籠松。」蓋謂是也。東坡在定武送曹仲錫詩亦云:「斷蓬飛葉落黃沙,只有千林蒙松花。應謂王孫朝上國,珠幢玉節與排衙。」亦謂此也。霧淞(音夢送。)蒙松皆同音。
東坡自儋耳北歸,臨行以詩留別黎子雲秀才云:「我本儋州人,寄生西蜀州。忽然跨海上,譬如事遠遊。平生生死夢,三者無劣優。知見不再見,欲去且少留。」後批云:「新釀甚佳,求一具理,臨行寫此,以折菜錢。」宣和中,予在京相藍,見南州一士人攜此帖來,粗厚楮紙,行書,塗抹一二字,類顏魯公祭侄文,甚奇偉也。具理,南荒人瓶罌。
劉安世器之在都下,僧化成見之曰:「公在胞胎中當有不測驚危,幼年復有惡疾,幾為廢人,然卒無恙。」蓋器之父航赴官蜀中,時母方娠,遇棧道天雨新霽,磴滑危甚,忽石隕馬蹶,夫人已墜崖下矣。眾皆驚泣,無復生望。試使下瞰,崖腹有巨木,葛藟縈結,蟠屈如蓋,落葉委藉,夫人安坐於上,呼之即應。乃縋而上,了無所傷。至官未幾而育器之。後十餘歲居京師,苦赤目甚惡,睛溢於外,百醫莫差。一日,有客云:某有一相識來調官,畜惡目藥甚效。昨日來別,云已陛辭,早晚即行。試遣人往求之,時行李已出房,云藥誠有之,匆匆忘記在某篋中。初發一篋,藥乃在焉,遂得之,令以藥傅睛上,軟帛纏護,戒七日方開。一傅痛即止,及開,睛以內眸子瞭矣。二事器之自為劉勉中言。
蘇陰和尚作《穆護歌》,又地裡風水家亦有《穆護歌》,皆以六言為句而用側韻。黃魯直云:黔南巴僰間賽神者,皆歌《穆護》,其略云:「聽唱商人《穆護》,四海五湖曾去。」因問「穆護」之名,父老云:蓋木瓠耳,曲木狀如瓠,擊之以節歌耳。予見淮西村人多作《炙手歌》,以大長竹數尺,刳去中節,獨留其底,築地逢逢若鼓聲,男女把臂成圍,撫髀而歌,亦以竹筒築地為節。四方風俗不同,吳人多作《山歌》,聲怨咽如悲,聞之使人酸辛。柳子厚云「欸乃一聲山水綠」,此又嶺外之音,皆此類也。
濟南為郡,在歷山之陰,水泉清冷,凡三十餘所,如舜泉、爆流、金線、真珠、洗缽、孝感、玉環之類,皆奇。李格非文叔皆為歷下水記,敘述甚詳,文體有法。曾子固作詩,以爆流為趵突,未知孰是。
發運使,淳化四年始建官焉。六路轉輸於京師者,至六百二十萬石。通、泰、楚、海四州煮海之鹽,以供六路者三百二十餘萬石,復運六路之錢以供中都者,常不下五六十萬貫。淳化四年,以內殿崇班楊允武恭為都大管勾江南諸州綱船、般運、鹽糧、錢帛、茶貨。當時殿直蔡崇道、供奉官劉全信同管勾。五年七月,允恭授西京作坊使,逐次添管職事,乃立制置發運使額。至乾興元年十二月,文武官二員。皇祐元年,施昌言以天章閣待制充使,自後多除兩制置統六路,年額上供米六百二十萬石:內四百八十五萬石赴闕,一百三十五萬石南京畿送納。淮南一百五十萬石赴闕,二十萬石鹹平尉氏,五萬石太康。江南東路九十九萬一千一百石,七十四萬五千一百石赴闕,二十四萬五千石赴拱州。江南西路一百二十萬八千九百石,一百萬八千九百石赴闕,二十萬石赴南京。湖南六十五萬石,盡赴闕。湖北三十五萬石,盡赴闕。兩浙一百五十五萬石,八十四萬五千石赴闕,四十萬三千三百五十二石陳留,二十五萬一千六百四十八石雍丘。
東坡知徐州,作黃樓,未幾黃州安置,為定帥作《松醪賦》,有云:「遂從此而入海,渺翻天之雲濤。」俄貶惠州,移儋耳,竟入海矣。在京師送人入蜀云:「莫欺老病未歸身,玉局他年第幾人。」比歸,果得提舉成都玉局觀。三事皆讖也。
京師五嶽觀後凝祥池,有黃色蓮花甚奇,他處少見本也。
安惇處厚初謫潭州,過儀真,見客河亭,有一丐者遽前,自言有戲術,願陳一笑。安心異之,欣然延禮。丐者求一硯,及素筆幅紙香爐,乃取土以唾和,呵之成墨矣。又取土呵之,悉成薰陸,焚之芬馥。乃研墨謂安曰:「吾不能書。」命小吏持筆題詩曰:「佳人如玉酒如油,醉臥鴛鴦帳裡頭。咫尺洞庭君不到,長生不死最風流。」處厚讀之不曉,自以無嗜欲久矣,豈有「佳人如玉」、「醉臥鴛鴦」之事乎?且謂「洞庭君不到」,是謂我不可仙矣。遂謝丐者,與酒一壺,一飲而盡,長揖而去。安行將過洞庭之日,被命鐫消官資,放歸田里,乃悟前詩之異。丐者必異人也,詩中似隱神仙秘訣,人不識耳。
東坡自常州赴登州,經過揚州石塔寺,長老戒公來別,東坡云:「經過草草,恨萬一別石塔塔。」起立云:「這個是磚浮圖耶?」坡云:「有縫。」答云:「若無縫,何以容得世間螻蟻?」坡首肯之。元豐八年八月二十七也。明日,坡又作詩贈之云:「竹西失卻上方老,石塔還逢惠照師。我亦化身東漢去,姓名莫遣世人知。」
崔公度伯易赴宣州守,江行夜見一舟,相隨而行,寂然無聲。挽船得港而泊,所見之舟亦正近岸。公疑之,遣人視之,乃空舟也。舟中有血痕,於舟尾得皂絛一條,系文字一紙。取觀之,乃僱舟契也,因得其人姓名及牙保之屬。至郡,檄巡尉緝捕,盡獲其人。蓋船主殺僱舟之商,取其物而棄其舟,遂伏於法。豈鬼物銜冤而訴乎?
文潞公丞相出鎮西京,奉詔於瓊林苑燕餞,從列皆預,賦詩送行。王禹玉時為內相,詩云:「都門秋色滿旌旗,祖帳容陪醉御卮。功業迥高嘉祐末,精神如破貝州時。匣中寶劍騰霜鍔,海上仙桃壓露枝。昨日更聞褒詔下,別刊名姓入周彝。」時以為警絕。曾弦伯容為予言此詩第一句便見體面之大,若非上公大僚,詎敢於都門而張旌旗耶?此餘人所不可當也。白居易獻裴度丞相詩云:「聞說風情筋力在,只如初破蔡州時。」禹玉用此事也。
鎮江府甘露寺在北固山上,江山之勝,煙雲顯晦,萃於日前。舊有多景樓,尤為登覽之最,蓋取李贊皇題臨江亭詩有「多景懸窗牖」之句,以是命名。樓即臨江故基也。裴煜守潤日有詩云:「登臨每憶衛公詩,多景惟於此處宜。海岸千艘浮若芥,邦人萬室布如棋。江山氣象迴環見,宇宙端倪指點知。禪老莫辭勤候迓,使君官滿有歸期。」自經兵火,樓今廢,近雖稍復營繕,而樓基半已侵削,殊可惜也。
王荊公退居金陵,建宅於半山,蓋自城至鍾山寶公塔路之半,因以得名。宅後有謝公墩,乃謝安石居東山之所也。荊公云:「我名公字偶相同,我屋公墩在眼中。公去我來墩屬我,不應墩姓尚隨公。」其後公舍宅為報寧寺,寺今亦廢,未復舊,而墩巋然獨存。
宣和二年,睦寇方臘起幫源,浙西震恐,士大夫相與奔竄。關注子東在錢塘,避地攜家於無錫之梁溪。明年臘就擒,離散之家,悉還桑梓。子東以貧甚未能歸,乃僑寓於毗陵郡崇安寺古柏院中。一日,忽夢臨水有軒,主人延客,可年五十,儀觀甚偉,玄衣而美鬚髯。揖坐,使兩女子以銅杯酌酒,謂子東曰:「自來歌曲新聲,先奏天曹,然後散落人間。他日東南休兵,有樂府曰《太平樂》,汝先聽其聲。」遂使兩女子舞,主人抵掌而為之節。已而恍然而覺,猶能記其五拍。子東因詩記云:「玄衣仙子從雙鬟,緩節長歌一解顏。滿引銅杯效鯨吸,低回紅袖作弓彎。舞留月殿春風冷,樂奏鈞天曉夢還。行聽新聲太平樂,先傳五拍到人間。」後四年,子東始歸杭州,而先廬已焚於兵火,因寄家菩提寺。復夢前美髯者,腰一長笛,手披書冊,舉以示子東。紙白如玉,小朱欄界間行,似譜有其聲而無其詞。笑謂子東曰:「將有待也。往時在梁溪,曾按《太平樂》,尚能記其聲否乎?」子東因為之歌,美髯者援腰間笛,復作一弄。亦能記其聲,蓋是重頭小令。已而遂覺。其後,又夢至一處,榜曰「廣寒宮」,宮門夾兩池,水瑩淨無波,地無纖草,仰視嵬峨,若洞府然。門鑰不啟,或有告之者曰:「但曳鈴索,呼月姊,則門開矣。」子東從其言,試曳鈴索,果有譍者。乃引入至堂宇,見二仙子,皆眉目疏秀,端莊靚麗,冠青瑤冠,衣彩霞衣,似錦非錦,似繡非繡。因問引者曰:「此謂誰?」曰:「月姊也。」乃引子東昇堂,皆再拜。月姊因問往時梁溪曾令雙鬟歌舞,傳《太平樂》,尚能記否?又遣紫髯翁吹新聲,亦能記否?子東曰:「悉記之。」因為歌之。月姊喜見顏面,復出一紙,書以示子東曰:「亦新詞也。」姊歌之,其聲宛轉似樂府《昆明池》。子東因欲強記之,姊有難色,顧視手中紙,化為碧字,皆滅跡矣。因揖而退,乃覺,時已夜闌矣。獨記其一句云:「深誠杳隔無疑。」亦不知為何等語也。前後三夢,後多忘其聲,惟紫髯翁笛聲尚在。乃倚其聲而為之詞,名曰《桂華明》云:「縹緲神清開洞府,遇廣寒宮女。問我雙鬟梁溪舞,還記得當時否。碧玉詞章,教仙女為按歌宮羽。皓月滿窗人何處,聲永斷,瑤台路。」子東嘗自為予言之。
王禹玉為翰苑,治平三年二月十五日,召對蕊珠殿。時賜紫花墩令坐,逾數刻方罷。明年,英廟上仙,珪作輓詞有云:「曾陪蕊珠殿,獨賜紫花墩。」蓋謂是也。
「金釵雙捧玉纖纖,星宿光芒動滿奩。解笑詩人誇博物,只知紅果味酸甜。」曾子固《荔枝詩》也。白樂天《荔枝詩》曰:「津液甘酸如醴酪。」杜子美詩云:「紅顆甜酸只自知。」故前詩譏二公也。政和初,閩中貢連株者,移植禁中,次年結實,不減土出。道君御制詩云:「玉液乍凝仙掌露,絳紗初脫水晶丸。」蓋體物之工矣。時群臣皆應制焉。
高郵禪居寺大殿佛髻珠,一日為盜竊去,往來夜中不得出。僧怪之曰:「汝往來何求?」曰:「欲求門以出。」僧指曰:「此門也。」又復他之,竟不見也。僧詰問,具以竊珠為對,即引盜納珠,令投哀引咎,乃識塗而去。僧因抆拭佛供,見座下有敗經,腐爛狼籍。鼠巢其中,小鼠數枚,尚未能走,或少足,或眇目欠尾者,無耳者,迨無一全形,殊可怪也。
王將明後房曰田令人者,顏猊殊倫,真國色也。靖康改元正月,將明死,田自都攜一婢竄至亳州,居逆旅中。郡知之,為拘管數月。其家遣人迎歸。蔡元長後房曰武恭人,亦妙麗不凡。元長謫嶺表,武在京師,為一使臣姓孫人所蓄,乃攜孫竄至南京,亦為郡所拘。七月,開封差人擒之,送入京師。時予適在二郡,皆見之。
錢塘僧淨暉子照曠,學琴於僧則完全仲,遂造精妙,得古人之意。宣和間,久居中都,出入貴人之門,嘗得一舊琴修治之。磨去舊漆三數重,隱隱若有字痕,重加磨礱,得古篆「霜鏞」二字,黃金填之,字畫勁妙有法。中官陳彥和以七百千得之,別以馬價珠為徽,白玉為軫。修成彈之,清越聲壓數琴,非雷氏未易臻此也。靖康丁未,辛道宗將趙萬叛。九月二十八日,陷鎮江府。時彥和在京口,挺身而走,琴遂不攜。又宗室士立之,時知南外大宗正,亦在郡,所服犀帶,乃道君解賜淵聖,淵聖解賜士者,正透盤龍,亦亡焉。龍屈若飛翔之狀,予嘗見之。
郭熙,河陽溫縣人,以畫得名。其子思後登科,熙喜甚,乃於縣庠宣聖殿內圖山水窠石四壁,雄偉清潤,妙絕一時。自云平生所得,極意於此筆矣。熙能為遠景,意趣益新,略不相雜,亦名手也。貴人家收熙一景山水二十四幅,掛高堂上,森然若在林壑間,未易得也。思後為待制,乃重資以收父畫,欲晦其跡也。
杜子美微意深遠,考之可見,如《丹青引贈曹霸詩》也有云:「至尊含笑催賜金,圉人太僕皆惆悵。」說者謂帝喜霸之能寫真畫馬也,故催金賜之,而圉人太僕,自歎其無技以蒙恩賚耳。如此說則意短無工,殊不知此畫深譏肅宗也。考是詩始云:「先帝天馬玉花驄,畫工如山猊不同。是日牽來赤墀下,迥立閶闔生長風。」帝既見先帝之馬,當軫羹牆之念,反含笑而賜金,曾不若圉僕見馬能惆悵而懷先帝也。又《寄劉峽州伯華使君》長篇尾句云:「江湖多白鳥,天地亦青蠅。」人多指白鳥為鷺,非也。按《月令》,仲秋之月,群鳥養羞。注引《夏小正》曰:九月丹鳥。蓋白鳥,說者謂蚊蚋也。又《金樓子》云:齊桓公臥於柏寢,白鳥營饑而求飽,公開翠紗之廚而進焉。有知禮者,不食而退;有知足者,雋肉而退;有不知足者,長噓短吸而食。及其飽者,腹為之潰。蓋戒夫貪也。又詩人以青蠅刺讒,然則公詩蓋言天下多貪讒之人耳。
泰陵時,蔡元長為學士。故事:供貼子,皇太后、皇帝、皇后閣各有詞,諸妃閣同用,四首而已。時昭懷劉太后充貴妃,元長特撰四首以供之,有「三十六宮人第一,玉樓深處夢熊羆。」
荊公退居鍾山,常獨遊山寺。有人擁數卒,按膝據床而坐,驕氣滿容,謾罵左右,為之辟易。公問為誰,僧云:「押綱張殿侍也。」公即索筆題一詩於扉云:「口銜天憲手持鈞,已是龍墀第一人。回首三千大千界,此身猶是一微塵。」
王洙原叔內翰常云:作書冊,粘葉為上,久脫爛,苟不逸去,尋其次第,足可抄錄,屢得逸書,以此獲全。若縫繢歲久斷絕,即難次序。初得董氏《繁露》數冊,錯亂顛倒,伏讀歲余,尋繹綴次,方稍完復,乃縫繢之弊也。嘗與宋宣獻談之,宋悉令家所錄者作粘法。予嘗見舊三館黃本書及白本書,皆作粘葉,上下欄界出於紙葉。後在高郵借孫莘老家書,亦如此法。又見錢穆父所畜亦如此,多只用白紙作標,硬黃紙作狹簽子。蓋前輩多用此法。予性喜傳書,他日得奇書,不復作縫繢也。
陝州大河南岸有物如鐵石狀,謂之鐵牛,舊有祠宇,唐末封號「順正廟」。大中祥符四年,真宗祀汾陰,幸其廟,作《鐵牛詩》。
泗州普照寺僧伽塔建炎戊申二月二日災,秀州華亭普照寺亦以是日焚。其塔亦甚雄盛,可亞於泗上也。
西京進花自李迪相國始。
杜子美祭房相國,九月用「茶藕蓴鯽之奠」。蓴生於春,至秋則不可食,不知何謂。而晉張翰亦以秋風動而思菰菜、蓴羹、鱸鱠,鱸固秋物,而蓴不可曉也。
晁文元公迥深明理性,嘗作七審,於四威儀中,嘗自考校,以代曾子三省之義。道力淺深,自審方知:一、一切妄念能息否,二、一切外緣稍簡省否,三、一切觸境能不動否,四、一切語言能慎密否,五、一切黑白減分別否,六、夢想之間不顛倒否,七、方寸之間得恬愉否。予讀公所作內典諸書,得此若有所省,當書諸座右,以警昏憒。
張芸叟作《鳳翔吳生畫記》,秦少游作《五百羅漢圖記》,皆法韓退之《畫記》俱無愧也。
卷五
元豐五年,狀元黃裳榜,神廟御集英殿。唱名至第三甲,有暨陶者,主師誤呼為暨,(去聲。)三呼之無應者。蘇丞相頌時為吏部侍郎,侍立,上顧頌,頌曰:「當呼為居衣切。」果應而出。上曰:「卿何以知之?出何書?」頌曰:「臣觀三國時,吳有暨艷造營府之論,恐其後也。」問陶鄉里,乃建州人,上喜曰:「果吳人。」褒諭再三。大觀三年,狀元賈安宅榜,徽廟御集英殿。唱名至第五甲,有甄徹者,中書侍郎林攎彥振唱名,呼甄為諸延切。徹自言姓甄,之人切。攎猶強辨之,近侍皆笑。繼而御史有言,攎罷而出。
神廟朝御馬有曰玉逍遙者,蓋赭白也,嘗幸金明池,歸乘之。
胡世將成公為中書舍人,兼權給事中,與張燾子公同在後省。一日,胡將上馬,忽內逼,乃解衣登廁。張戲之曰:「解衣脫冕而行,舍人給事。」(取「急」同音。)欲尋屬對,無有其事。後李彌大似矩當尚書,知平江府,似矩常為宣撫使,趙九齡次張忽云:「子公之句,吾有對矣。可對『棄甲曳兵而走,宣撫尚書』。」(取常輸字同音。)聞者莫不大笑,且以為的對。蓋為帥臣常為賊所窘也。
範文正公長子監簿純佑,自幼警悟,明敏過人。文正公所料事,必先知之,善能出神。公在西邊,凡敵情幾事,皆預遙知。蓋出神之邊廷得之。故公每制勝,料敵如神者,監簿之力也。因出神為人所驚,自此神觀不足,未幾而亡,時甚少也。公之族子誾彥之云。
邦基外祖父吳豪字特起,世家臨川,其兄仕於唐州而亡,因家江上。治田於黃玉二坡,遂以多資聞,倜儻尚義,潛德不耀。荊公夫人之同祖兄弟也。荊公更新法,心不喜之。將授之官,力辭不願。自外祖死,伯舅元順圖持門戶。順圖蕭散風度,雅意翰墨,蓄法書名畫甚富,烹茶焚香,吟詩彈琴,而隴畝漫不省也,坐是東皋廢弛,歲不暇給,乃委仲舅兌悅圖治其隳敗。悅圖孝友修願,賙貧樂施,有父風。未幾,多稼復如曩時,歲收數萬斛。公心持己,無絲發之私,輸載長兄房,以聽出納。悅圖奉太夫人盡子道,待兄弟得怡怡之義。四方親舊以貧促者,存恤無厭,臧獲鹹無怨言,鄉曲皆得其歡心。宣和辛丑秋得病,至冬不起,視笥中衣無兩襲,未嘗有一物私蓄也,人始服其廉謹。其京師調發科敷,動以萬計,適丁連歲旱歉,悅圖憂家勤瘁,鬱鬱感病。其死數日,侄芾夢悅圖云:「吾有詩,爾其志之。」及覺,憶其二句云:「春風陌上一杯酒,回首家園事若何。」蓋悅圖雖死猶不忘家也,悲夫。
僧如璧,本撫州士人,姓饒,初名節。少年嘗投書於曾子宣,論新法非是,不合,乃祝發更名。尤長於詩,嘗住數剎,士大夫多與之遊,後改字德操。詠梅花一聯云:「遂教天下無雙色,來作人間第一春。」風味亦不淺。又答呂居仁寄詩云:「長憶吟時對短檠,詩成重改又雞鳴。如今老矣無心力,口誦君詩繞竹行。」居仁甚稱之。
《玉台新詠》梁沈約休文有《六憶詩》,蓋艷詞也。其後少有效其體者。王全玉乃作《宮體十憶詩》,李元膺重見之,愛其詞意宛轉,且曰:「讀之動人,老狂不能已,聊復傚尤。」亦作十絕,謂《憶行》、《憶坐》、《憶飲》、《憶歌》、《憶書》、《憶博》、《憶顰》、《憶笑》、《憶眠》、《憶妝》也。其一曰:「屏帳腰支出洞房,花枝窣地領巾長。裙邊遮定雙鴛小,只有金蓮步步香。」其二云:「椅上籐花闞面平,繡裙斜綽茜羅輕。踏青姊妹頻來喚,鴛履貪弓不意行。」其三云:「綠蟻頻催未厭多,帕羅香軟襯金荷。從教弄酒春衫涴,別有風流上眼波。」其四云:「一串紅牙碎玉敲,碧雲無力駐晴霄。也知唱到關情處,緩按余聲眼色招。」其五云:「纖玉參差象管輕,蜀箋小研(一作砑。)碧窗明。袖紗密掩嗔郎看,學寫鴛鴦字未成。」其六云:「小閣爭籌畫燭低,錦茵圍坐玉相欹。嬌羞慣被諸郎戲,袖映春蔥出注遲。」其七曰:「漫注橫波無語處,輕攏小板欲歌時。千愁萬恨關心曲,卻使眉尖學別離。」其八云:「從來題目值千金,無事羞多始見心。乍向客前猶掩斂,不知已覺鈿窩深。」其九云:「泥嬌成困日初長,暫卸輕裙玉簟涼。漠漠帳煙籠玉枕,粉肌生汗白蓮香。」其十云:「宮樣梳兒金縷犀,釵梁水玉刻蛟螭。眉間要點雙心事,不管蕭郎只畫眉。」其情致殊妍麗,自非風流才思者不能作也。
藏書之富,如宋宣獻、畢文簡、王原叔、錢穆父、王仲至家及荊南田氏、歷陽沈氏,各有書。因譙郡祁氏多書,號「外府太清老氏之藏室」,後皆散亡。田、沈二家,不肖子盡鬻之。京都盛時,貴人及賢宗室往往聚書,多者至萬卷,兵火之後,焚燬殆盡,間有一二流落人間,亦書史一時之厄也。吳中曾迫彥和、賀鑄方回二家書,其子獻之朝廷,各命以官,皆經彥和、方回手自讎校,非如田、沈家貪多務得,舛謬訛錯也。
平江自朱勉用事,花木之奇異者,盡移供禁御,下至墟墓間珍木,亦遭發鑿。山林所餘,惟合抱成圍,或擁腫樗散者,乃保天年。建炎己酉冬洎庚戌春,宣撫使周望留姑蘇。諸將之兵,斧斤日往,樵斫俱盡,棟樑之材,折而為薪,莫敢誰何,諸山皆童矣,亦草木一時之厄耶。
吳中魚市以斗計,(一斗為二斤半。)《松陵唱和》皮日休《釣侶詩》云:「一斗霜鱗換濁醪。」注云:「吳中買魚論鬥,酒即稱斤。」其來遠矣。然酒今已用升,至市交及蔬反論斤,土風不可革也。
僧謂酒為般若湯,鮮有知其說者。予偶讀《釋氏會典》,乃得其說。云有一客僧,長慶中屆一寺,呼淨人沽酒。寺僧見之,怒其粗暴,奪瓶擊柏樹,其瓶百碎,其酒凝滯,著樹如綠玉,搖之不散。僧曰:「某常持《般若經》,須傾此物一杯。」即諷詠瀏亮。乃將瓶就樹盛之,其酒盡落器中,略無孑遺,奄然流啜,斯須器(音庾。)酣暢矣。酒之廋辭,其起此乎。
樂全先生張安道薨,東坡時守穎州,於僧寺舉掛,參酌古今,用唐人服座主緦麻三月,又別為文往祭其柩。蓋感其知遇也。
王文公安石為相日,奏事殿中。忽覺偏頭痛不可忍,遽奏上請歸治疾,裕陵令且在中書偃臥。已而小黃門持一小金盃藥少許,賜之云:「左痛即灌右鼻,右即反之,左右俱痛並灌之。」即時痛愈。明日入謝,上曰:「禁中自太祖時有此數十方,不傳人間,此其一也。」因並賜此方。蘇軾自黃州歸,過金陵,安石傳其方,用之如神,但目赤,少時頭痛即愈。法用新蘿蔔,取自然汁,入生龍腦少許調勻,昂頭使人滴入鼻竅。
舒信道《敗荷詩》云:「忍看夜影分殘月,別送秋聲入晚風。」前輩云:「一郡之政觀於酒,一家之政觀於齏。」蓋二物若善,則其他可知矣。
處州縉雲縣簿廳為武尉司,頃有一婦人常現形與人接,妍麗閒婉,有殊色。其來也,異香芬馥,非世間之香,自稱曰英華,或曰綠華。前後官此者,多為所惑。建炎中,一武尉與之配合如伉儷,同僚皆預其宴集,慧辨可喜,與尉料理家事。自言我非妖也,不害於人。尉以郡檄部兵至揚州,時車駕駐蹕淮南,英華亦隨而行,至揚州南門不肯入,謂尉曰:「天子之所,門有守禦之神,我不可入,我從此而逝矣。然君之行,若復差往泗上,禍即至矣。」遂慘別而去。尉至御營,果令所部兵往泗州交割,尉乃行,未幾而北兵至,遂不知存亡。獨小史得脫而歸,英華已先至邑久俟矣。其後有蔣輝遠,永嘉人,為邑簿,英華出如平時。其家母妻不安之而歸,輝遠獨在官所,英華時復出現。其來也,香先襲人,輝遠不少動心。一日,謂輝遠曰:「君索居於此,妾欲侍巾櫛,可乎?而君介然不蒙顧盼,亦木心石腹之人也。」輝遠曰:「汝宜亟反,毋相接也。」因齋戒具章奏,欲訴於天。是日復至曰:「君毋庸訴我,某無所捨,得一芘身之地,不復出矣。」輝遠曰:「汝果爾,吾為汝立祠以祀,如何?」華感激而去,自是不復至,輝遠越數日亦忘之。時家有素絲數束,一旦其絲悉穿繫於窗牖,連綿不可解,輝遠因悟曰:「吾許汝立祠而渝約矣,即為汝謀之。」乃於廳事之偏室塑像,以祠香火。明日,其絲悉已成束,若不經手者,其怪遂絕。予舊聞斯事,後見處州士人,所說悉同,意其為草木之妖也。
龐寅孫待制,一女有容色,適毗陵胡道修,甚雍睦。數年後,道修每夜即有一婦人來同寢,龐或聞其語言,數詰問之,道修笑而不答。一夜,道修先就枕,龐牽幔欲入,其人自帳中出,姿容妍麗,自顧己不若也。龐亦不懼。道修曰:「子見之否?不必怒也,我與爾同往訪之。」恍惚與道修同至一處,如王侯第,簾幕華煥,廊廡間懸琉璃燈,光彩奪目。道修與龐方攜手而行,上堂有一人自屏後來,乃向帳中所出之人也。道修、龐走從之,相挽而去,已而對飲堂上。龐憤之,亟欲走歸,顧門宇悉閉鐍。倉皇至一處,見有斷垣,乃大呼,逾之而出,恍然而寤,蓋夢也。明日,道修曰:「昨宵爾胡不少留,乃怒而遁耶?」自爾無可奈何。時寅孫任發運使,乃具舟楫迎其女並婿至真州就醫,召一道士,能使物治病,俾令治之。道士以一木版一釘付龐,戒令伺道修咳聲,即以釘釘其版。如其言釘之,道修大叫曰:「是甚道理!」亟來奪之。龐懼為所得,擲版於河中。時寅孫有館客在後舟見之,即以手招之,其版遂流至船邊。館客取之,拔去其釘,道修大笑,道士悵惋而去,卒不可療。乃復歸毗陵,不復為怪也。一日,道修謂龐曰:「來日有人攜一女子來求售,可為我得之,慎勿靳其直而失之也。」明日,果有一老媼攜一村女來,寢陋可駭。道修見之喜曰:「是矣。」乃以數千得之。道修自是嬖惑此婢甚歡,而向之人不復至矣。蓋是怪依附此婢之體,而道修見之乃向之人耳。龐竟離歸。道修與此婢生男女數人,亦無他怪。待制之猶子溫孺潤甫言,後問之胡氏,信然。
宣和間,朱勉應奉進為節度使,子汝賢慶陽軍承宣使,汝功靜江軍承宣使,汝文閣門宣贊舍人,弟績閣門宣贊舍人,汝翼朝奉大夫直龍圖閣,汝舟明州觀察使,汝楫華州觀察使,汝明滎州刺史,孫絺、繹、約、絢、緯、綬並閣門宣贊舍人,綽、紳並閣門祇候。一時軒裳之盛,未之有也。靖康之初,籍其家並追奪,悉竄嶺外。
蔡君謨作福守日,有一書生投詩來謁,云:「遠入青青疊疊峰,峰前真宰讀書宮。半巖冷落高宗雨,一枕淒涼吉甫風。煙鎖豹眠閒霧露,井凋鳳宿舊梧桐。九龍山下英雄氣,盡屬君家世胄中。」君謨異之,尋令人伺其所歸。至一山下忽不見,四顧無人,唯一社屋爾,意其社神也。
王荊公女適吳丞相之子封長安縣君者,能詩。嘗見親族婦女有服者,帶白羅系頭子者,因戲為詩云:「香羅如雪縷新裁,惹住烏雲不放回。還似遠山秋水際,夜來吹散一枝梅。」其姑丞相魚軒李氏侍從徐宥之女也,亦能文,有詩云:「絮如柳陌三春雨,花落梨園一笛風。百尺玉樓簾半卷,夜深人在水晶宮。」皆婦人有才思者,可喜也。
邦基從伯康孫字曼老,時彥榜高科。宰溧陽日,晨有道士來謁,授以藥二粒,且以橡栗四十枚付之,戒曰:「此去千日,當有大厄,宜封識如法,勿令妾婦見之,庶緩急可為備。」後至揚州,遇母舅錢勰穆父攜二侍姬來,偶探藥囊而未及取。尋而得疾,取藥無有矣。計其時正三年,竟不起云。
宣和戊戌冬,予道由穎昌之汝墳驛,壁間得廖正一明略手題三詩,其一云:「阿憐二十頗有餘,秀眉豐頰冰瓊膚。無端欲作商人婦,更枉方尋海畔夫。」其二云:「阿梅笄歲得同歡,懊惱情深解夢蘭。鶯語輕清花裡話,柳條弱嫩掌中看。」其三云:「淮源距襄陽,亭候逾十捨。征鞍背繡幃,雲雨闕四夜。雙艷盡傾城,一姝偏擅價。獨怒蕙心輕,誤許商人嫁。」初不曉其意。是年至唐州外氏家,因舉是詩,邦人任喻義可云:頃年明略與郡之二營妓往來,情好甚篤,其一小字憐憐,其一名梅。時憐憐將為大賈所納,明略既去,道過汝墳作詩,蓋有所感也。憐憐竟隨賈去。「方尋海畔夫」,用海上有逐臭之夫事譏之也。
禁中舊有鴨腳子四本,俗謂之銀杏,大皆合抱。其三在翠芳亭之北,歲收實至數斛,而所托陰隘,無可臨賞之所;其一在太清樓之東,得地顯敞,可以就賞而未嘗著花也。裕陵嘗臨觀而興歎,以為事有不能適人意者如此。越明年,一枝遂花,而結實至十餘,瑩大可愛。裕陵大悅,命宴太清樓賞之,分賜禁從有差。迨次年,則不復花矣。中官帶御器械石璘者,老於禁掖供奉,常為何正臣去非言之。正臣嘗記是事,且謂:凡草木之華實,蓋有常性。人主者為起一念,乃能感格穹壤,使陰陽造化之功,為之巧順曲從,以適其一時之所欲。豈為天子者,凡一言動致穹高之鑒聽若影響之速耶?由是觀之,為人上者,使有宋景公之言,時發於誠心,則召應豈俟終日哉!正臣所論如此。邦基嘗以正臣之子薳子楚見其手書,因復記之。
翟三丈公巽,少年侍龍圖,出守會稽時,嘗賦《猩猩毛筆詩》,甚奇妙。何去非次韻和之云:「猊妍足巧語,軀惡招歋歈。賦形具人獸,寧脫荊榛居。肉嘗登俎鼎,餉饋傳甘腴。失計墮醉鄉,顛躓無與扶。柔毫傳束縛,航海歸仙。浴質逸少池,摛藻知章湖。殺身固有用,賦芋從眾狙。坐令宣城工,無復誇栗須。(宣城出栗鼠鬚也。)文房甲四寶,萬兔慚蒙膚。數管友十年,閉門賦《三都》。之子信豪邁,嗜學每致劬。未冠游膠庠,已推經行儒。蓬山天祿閣,崢嶸凌碧虛。期予早登躡,同捨校魯魚。」公巽之詩恨未見,有《綠毛龜詩》,皆少年所作也。
予在四明時,舶局日同官司戶王璪粹昭,郡檄往昌國縣寶陀山觀音洞禱雨,歸為予言寶陀山去昌國兩潮,山不甚高峻,山下居民百許家,以魚鹽為業,亦有耕稼。有一寺,僧五六十人。佛殿上有頻伽鳥二枚,營巢梁棟間,大如鴨頰。毛羽紺翠,其聲清越如擊玉。每歲生子必引去,不知所之。山有洞,其深罔測,莫得而入。洞中水聲如考數百面鼓鼙,語不相聞。其上復有洞穴,日光所射,可見數十步外,菩薩每現像於其中。粹昭既致州郡之命,因密禱願有所睹。須臾見欄楯數尺,皆碧玉也,有刻鏤之文,為闕路如世問宮殿所造者;已而復現紋如珊瑚者亦數尺,去人不遠,極昭然也。久之,於深遠處見菩薩像,但見下身如腰,而上即晦矣,白衣瓔珞,了了可數,但不見其首。寺僧云:頃有見其面者,乃作紅赤色,今於山上作塑像,正作此色,乃當時所現者。三韓外國諸山在杳冥間,海舶至此,必有祈禱。寺有鐘磬銅物,皆雞林商賈所施者,多刻彼國之年號,亦有外國人留題頗有文采者。僧云:禱於洞者,所視之相多不同,有見淨瓶者、纓絡者、善財者、橋樑者,亦有無所睹者。洞前大石下有白玉晶瑩,謂之菩薩石。粹昭平生倔強,至是頗信向云。
唐人詩行役異鄉懷歸感歎而意相同者,如賈島云:「客舍并州已十霜,歸心日夜憶咸陽。無端更渡桑乾水,卻望并州是故鄉。」竇鞏云:「風雨荊州二月天,問人初雇峽中船。西南一望雲和水,猶道黔南有四千。」柳宗元云:「林邑山聯瘴海秋,牂牁水向郡前流。勞君更問龍池地,正北三千到錦州。」李商隱云:「君問歸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漲秋池。何時共翦西窗燭,卻話巴山夜雨時。」皆佳作也。
段承務者,醫術甚精,貴人奏以不理選受恩澤,居宜興,非有勢力者不能屈致。翟公巽參政居常熟,欲見之,托平江守梁仲謨尚書邀之始來。乃日平江一富人病,求段醫。段曰:「此病不過湯劑數服可愈,然非五百千錢為酬不可。」其家始許其半,段拂衣而去,竟從其請。復以五十星為藥資,段復求益,增至百星始肯出藥。果如其說而差。段載其所獲而歸,中塗夜夢一朱衣曰:「上帝以爾為醫而厚取賄賂,殊無濟物之心,命杖脊二十。」敕左右牽而鞭之。既寤,猶覺脊痛。令人視之,有捶痕,歸家未幾而死。
東坡性喜飲,而飲亦不多。在黃州嘗以蜜為釀,又作《蜜酒歌》,人罕傳其法。每蜜用四斤煉熟,入熟湯相攪,成一鬥,入好面曲二兩,南方白酒餅子米曲一兩半,搗細,生絹袋盛,都置一器中,密封之,大暑中冷下,稍涼溫下,天冷即熱下,一二日即沸,又數日沸定,酒即清可飲。初全帶蜜味,澄之半月,渾是佳酎。方沸時,又煉蜜半斤,冷投之尤妙。予嘗試為之,味甜如醇醪,善飲之人,恐非其好也。
蘇子由在政府,子瞻為翰苑。有一故人與子由兄弟有舊者,來干子由,求差遣,久而未遂。一日,來見子瞻,且云:「某有望內翰,以一言為助。」公徐曰:「舊聞有人貧甚,無以為生,乃謀伐塚,遂破一墓,見一人裸而坐曰:『爾不聞漢世楊王孫乎?裸葬以矯世,無物以濟汝也。』復鑿一塚,用力彌艱。既入,見一王者曰:『我漢文帝也,遺制:壙中無納金玉,器皆陶瓦,何以濟汝?』復見有二塚相連,乃穿其在左者,久之方透。見一人曰:『我伯夷也,瘠羸面有饑色,餓於首陽之下,無以應汝之求。』其人歎曰:『用力之勤,無所獲,不若更穿西塚,或冀有得也。』瘠羸者謂曰:『勸汝別謀於他所。汝視我形骸如此,舍弟叔齊豈能為人也?』」故人大笑而去。
梅摯公儀龍圖,景祐初以段中丞知昭州,昭號二廣煙瘴水土惡弱處。公常為說,其略云:仕亦有瘴,急催暴斂,剝下奉上,此租賦之瘴也;深文以逞,良惡不白,此刑獄之瘴也;侵牟民利,以實私儲,此貨財之瘴也;盛揀姬妾,以娛聲色,此帷簿之瘴也。有一於此,民怨神怒,安者必疚,疚者必殞,雖在輦下,亦不可免,何但遠方而已。仕者或不自知,乃歸咎於土瘴,不亦謬乎?予讀此方,慨然有感,蒞仕者當書於座右,亦可為訓也。
世謂子瞻詩多用小說中事,而介甫詩則無有也。予謂介甫詩時為之用,比子瞻差少耳。如《酬王賢良松詩》云:「世傳壽可三松倒,此語難為常人道。」壽倒三松,見裴鉶《傳奇》。《春日晚行》云:「興盡無人楫迎我,卻隨倦鴉歸薄暮。」楫迎汝見古樂府王獻之《桃葉歌》。《金陵西齋詩》云:「黃奴三倒頻璚樹,小砑紅綾斗詩句。」小砑紅綾見《大業拾遺》。《舒州》云:「巫祝方說茶不救,只疑天賜雨工閒。」雨工見《洞庭靈怪傳》。
徽廟見研石有紋如眉者,謂之眉子石,東坡嘗作《眉子石研歌》,極有連蜷彎環可愛者。東海宮聲應中有一硯,尉氏孫宗鑒少魏舍人為作銘:「襄城愁,京兆嫵,北窗散黛,東家翠羽。稜稜筆鋒,與此等伍,胡不類子,英氣妙語。」又曰:「夕鋒既去,碧落方暮。澹疏星之微明,橫青霞之數縷。想像沉寥,夷猶毫楮。俾子之文,萬丈軒翥。」梁冀妻孫壽封襄城君,作《愁眉啼妝詩》云:「北窗朝向鏡,錦帳復斜縈。嬌羞不肯出,猶言妝未成。散黛隨眉廣,胭脂遂臉生。試將持出眾,定得可憐名。」宋玉《好色賦》:「東家之子,眉如翠羽。」用斯事也。
杜子美有《憶鄭南玭詩》云:「鄭南伏毒守,瀟灑到江心。」殊不曉伏毒守之義。守當作寺,按《華州圖經》有伏毒寺,劉禹錫外集有「貞元中侍郎舅氏牧華州時,予再忝科第,前後由華覲謁陪登伏毒巖」,今世行本皆作守,誤也。